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這話,霍老太爺有一種莫名的不適感。
但又說不出是為什麼。
林嬸敲門進來,“老爺子,大少爺留您在這吃飯,我不太清楚您的口味,想麻煩一下管家。”
霍老太爺開口,“管家去吧。”
管家猶豫了一下,“您身邊沒人伺候。”
“有事我會叫你,去吧。”霍老太爺看他一眼。
管家這才跟林嬸去後廚。
門關上之後,霍老太爺看向喝茶的霍淵時,“阿時有話跟我說?”
霍淵時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爺爺坐輪椅的感受如何。”
他的語氣很輕,嘴角勾著笑,仿佛隻是隨口和他說了一句,就像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再平常不過。
可這句話裏的內容,就令人窒息又心悸。
“阿時,你……”霍老太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最重要的是,這句話居然是出自霍淵時之口。
如果出自霍銘征之口,他至少不會這般震驚,因為付胭是霍銘征的心上人,他三番兩次找付胭麻煩,霍銘征心知肚明,冷嘲熱諷他也能接受。
但這個人是霍淵時。
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繼承人,雖然最後他雙腿殘疾了,可霍淵時這麼多年,對他一向是尊敬有禮。
霍淵時放下茶杯,外麵的雨勢漸漸大了,極速的雨點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片的白霧,和床頭燈的光線形成了一道道的光影,落在他那張不論是五官還是骨相都格外出挑的臉上。
半明半昧,沒了平日裏的溫潤,反倒多了幾分令人心驚的厲色。
但這抹厲色很快就被他很好的掩藏了起來。
霍老太爺隻看了一眼,便覺得這樣的霍淵時令他好陌生。
他輕笑一聲,眉眼溫和,“這麼多年,爺爺怎麼不問問我坐在輪椅上的感受是什麼?”
“我怎麼可能問你這個問題呢?”霍老太爺不解。
霍淵時骨子裏比霍銘征更驕傲。
雙腿殘疾,很少有人能夠振作起來,更何況還是天之驕子的霍淵時。
問那些問題和淩遲處死有什麼區別。
然而霍淵時卻問:“你是不忍心問,還是怕受到良心的譴責不敢問?”
霍老太爺的臉色刹那間一片慘白,直愣愣地看著他。
不是他在名利場上這麼多年還沉不住氣,實在是霍淵時的雙腿,是他這麼多年來的一根刺。
他愧疚不已,心虛不已。
“爺爺何必做出這樣追悔莫及的表情,沒有人不怕死,危急關頭做出那樣的決定,我想,你也是逼不得已的。”
霍老太爺眼圈驟然一紅,“原來你都知道。”
霍淵時輕歎了一口氣,“我隻是撞殘了雙腿,不是撞殘了腦袋,你以為我不記得了又或者在那一刻分辨不出來是你抓住我還是因為車子的慣性嗎?”
“爺爺,我沒怪你。”
霍老太爺嘴唇顫動著,“你如果真的沒怪我,我中毒癱瘓以後,為什麼一次麵都沒有露過?”
霍淵時搖了搖頭,“不去看你,不是因為記恨你,不過如果你要這麼理解其實也沒有錯。”
“什麼意思?”
“因為胭胭。”
霍淵時直視他的眼睛。
老太爺眸光劇烈的震顫,他看著霍淵時,啞然道:“和她有什麼關係?”
“爺爺是老糊塗了,忘了之前派雇傭兵去蘇黎世想取胭胭性命那件事了?”
老太爺盯住他的臉,他當然沒忘。
看他似乎還沒有明白,霍淵時語氣溫和地說:“齊策給你的茶餅,我第一眼就察覺出了問題。”
老太爺眼前一陣發黑,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
他看著麵前令他陌生的長孫,厲聲道:“你明知道,為什麼不揭發?”
“你想要胭胭的命,我為什麼要救你?”
他說的理所應當,仿佛付胭的命是命,而老太爺,他的親爺爺的命不是命。
“我的命不如付胭重要嗎?”霍老太爺咬緊牙關,“說到底,你還是恨我當年拿你墊背是不是?”
霍淵時坦然道:“你錯了,在我這裏,沒有誰的命比她更重要,也包括我自己。”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震得老太爺臉色僵住。
“你……喜歡她?”
“是啊,我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霍淵時垂眸看著手心裏,之前付胭給他拿的一顆水晶葡萄。
慢條斯理地剝了皮,白玉般的手指,翠綠的葡萄,煞是好看。
他將葡萄放入口中,清香甘甜。
霍老太爺從來沒想過霍淵時會喜歡付胭。
他大付胭十歲,這樣的年齡差,使得在他眼裏付胭始終像個孩子。
所以以前付胭常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不曾多想過。
他說的那句——很喜歡,很喜歡。
比他聽過的任何表明心意的話都更震懾人心。
“就因為你喜歡她,想替她出一口氣,所以不顧自己爺爺的性命是嗎?”
“爺爺是真沒聽明白嗎?”霍淵時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霍老太爺深吸一口氣,剛才一連串的質問用盡全力,他無力地歎氣。
一時間像突然蒼老了很多歲,“阿征知道嗎?”
霍淵時抽了張紙擦手,將剝掉的葡萄皮包裹起來,“爺爺想看到我們兄弟為了胭胭針鋒相對嗎?”
“我當然不想。”霍老太爺用盡全力說,“你們都是霍家的子孫,我不希望看到你們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
“那爺爺就替我勸勸阿征,把胭胭讓給我,霍家的一切我都讓給他了,我隻要胭胭。”
霍老太爺想都沒想,“他不會答應的,為了付胭,他寧可發瘋。”
霍淵時意味深長地說:“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爺爺當真了。”
“阿時,當年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也在盡力在彌補你,我知道你心裏不肯原諒我,但我真心勸你一句,別跟阿征爭付胭。”
雖然他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霍銘征和付胭的事,可整個霍家的安危付胭之間的平衡,他隻能默許。
霍淵時自嘲地笑了笑,“爺爺的擔心是多慮了,我這樣的身體,能給胭胭什麼呢。”
他按了一下床頭鈴,對林嬸說:“爺爺說不在這裏吃飯了,叫管家進來吧。”
門外腳步聲靠近,是管家回來了。
霍淵時對老太爺說:“希望爺爺能記住一句話,今天之後你但凡敢對胭胭做什麼,我會親自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