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欒易消瘦的臉龐更加瘦削,這是長期沒有進食的結果。然而他的麵容卻越來越莊嚴,如同一輪弱小的明日,與懸掛於天空的那一輪交相呼應。
第六日清晨,欒易死了。他死地無比安詳,身體如同一具沙漠中摔倒的幹屍。仔細觀看,卻會發現欒易的發根是白色的,他的皮膚不僅缺失水分,而且像是蒼老了幾十歲一般。失去的時候,欒易是個遲暮的老人。
佛門的高僧在死前都會如同欒易一樣。隻是他們是坐在菩提樹下靜悟,如果能夠在那一瞬參破身死。他們的靈魂將不會墮入輪回,而是直接在聖火中涅槃,隨後進入一個孕婦的肚中。孕婦產下的兒童,將會被封為靈童,這是以後無匹強大的佛門高手。
沒有參破身死的高手將會圓寂。壽終正寢,正兒八經地寂滅。也有人說,這些圓寂的高僧死後會被佛引渡進入淨土之中。
隻是,這些都與欒易的經曆不同。
欒易死了,而且似乎是老死的。一天之前,他還是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夜之間失去了壽元。好像被妖鬼邪物吸幹了渾身的精氣一般。
如果真的是被妖物襲擊的,那已經亡故的鬼穀子也不用在陰間混了。
可怕的死法。
任他肉體再怎麼強悍,始終算不上是修士。不吃不喝六天,沒有辟穀的境界幾乎都是必死的結局。
第七日,欒易的屍體沒有複生。顯然他不是佛的轉世,可以頓悟成佛。
第九日,屍體如舊。他不會是古代的帝王。
第十五日,屍體的異常終於呈現出來了。無論日曬雨淋,這具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屍體居然不會腐爛,不會變質。
第十八日,恰逢修煉界農曆七月十五。
一輪明月皎潔神聖,直到午夜的鍾聲敲響。月華逐漸轉變了眼神,最終成為了完全的古銅色。
這不是天狗食月,修煉界無比廣大,根本不能和地球聯係在一起。
傳說七月十五,是陰間門戶大開的日子。十殿閻羅將會給手下的殺不了人的厲鬼設下印記,然後放他們離去。等到三天之後再予以收回。
古樹林陰風陣陣,屍體的衣袂被風吹地無端作響。來自陰間的厲鬼隱去身形,在各處飄蕩,肉眼無法看見。
一頭陰氣濃重的厲鬼悄悄逼近這一片區域,當他看到樹幹之下端坐著一具幹屍時,頓時眼中幽幽光亮閃爍。屍體不過五七三十五日,任由陽氣未散。此時占據進去,尋找一個陰氣比較濃鬱的地方凝練三天,到時候天大地大任他馳騁,十殿閻羅也收不回去。
想到這裏,厲鬼已經來到了欒易的麵前。端詳著幹屍左看右看,這隻厲鬼居然十分人性化地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這具幹屍長相並不如鬼意。
逼不得已,能夠逃出陰間就不錯了,還管什麼相貌。如同欒易這樣的幹屍並不好找,修煉界的打打殺殺,雖然會留下很多屍體,但大多是缺胳膊斷腿,或者髒器不全,根本不能還魂。而尋常人間死人,停放家中的不足三天,屍體中陽氣過剩,貿然進去隻會讓厲鬼魂飛魄散。已經埋葬的屍體倒是可用,隻是屆時怎麼打開棺材板,從一兩米深的泥層裏麵刨出來,也是個大問題。
厲鬼化成一團黑霧,從欒易的額頭衝了進去。
靈魂是十分玄奧的東西,並不需要侵占欒易的識海。然而當這個厲鬼衝入欒易身體的時候,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自己居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綁架到了識海之中。
欒易已死,他的識海成了一片死還,沒有海浪,萬裏平靜。靈魂掃視著這片識海,突然他覺得自己被一雙冰冷的眼睛盯住了,背脊一陣發涼。
這是可怕的事情,人已經死了,識海之中怎麼可能還有活物!厲鬼懷著忐忑的心情緩緩轉身,突然他看到識海的中心居然有一座靈台高聳,漆黑的鐵鏈洞穿了一個人形怪物的鎖骨,將他牢牢的鎖死在石台之上。
一切無比死寂,人形怪物始終閉著雙眼,仿佛並不是活物。厲鬼覺得自己是虛驚一場,但當他再次轉過身時,卻再次感覺有人在注視著自己。
識海,識海怎麼還會有其他東西存在!厲鬼在識海中對著莫名的人性生物咆哮,應該幹枯的識海還有海水,應該消散的元神被鎖定在識海中央。這哪裏還是一具幹屍,分明是快修煉成精的萬年老妖才會這麼恐怖!
厲鬼想要退出這裏,可是他隻是一個鬼物,身前平庸無比,不會什麼修者法術。進來識海不是他的本意,想要從這裏出去,更是一籌莫展。
厲鬼在咆哮,他快要欲哭無淚了,難得找到一具幹屍,卻栽了跟頭。與其這樣,還不如回到陰間去當牛做馬。
一道黑色的虛影在地上悄悄延伸著,靈台之上的元神並沒有因為欒易的死亡而消散。他的身上,黑色的氣體在湧動著。雖然自從上一次發狂後就平靜了下來,但這並不代表身為識海主人的他沒有控製這裏的權力。
地麵上不斷延長的黑色影子一下子鎖定了厲鬼,影子從地上冒了出來,如同一張薄紙般纏上了他的雙腳。厲鬼想要吼叫,但影子不斷延伸,已經在他的脖子上纏繞了數圈。
厲鬼隻是靈魂,黑影卻連靈魂都可以定住,厲鬼從心中開始顫抖,自己到底是招惹了怎樣的存在。
但是沒等他想玩,黑影已經從他的脖子竄上了腦袋。如同脫韁的野馬,黑影直接從厲鬼張開的嘴巴的中鑽了進去。
不多時,厲鬼全身上下開始腐爛消失。一個個空洞出現在他的身體上,這些空洞逐漸變大,最終他的身體完全消失了。
長長的黑影退回到了元神中,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第二十一日,紫氣東升,無數修者開始了新一天的修行。枯槁的屍體仿佛有什麼神秘莫測的力量,將遙遠的紫氣接引過來,彙聚在他的身旁。
這裏幾乎成了紫氣的聚集地,磅礴的紫氣濃厚而純正,如同迷霧般包裹著整片黑樹林。欒易的屍體如同一個接引的使者,紫氣如同長龍般浩浩蕩蕩,直衝他的靈頂。
這一日,欒易背靠的大樹發出輕微的波動。這是生命的韻律,在大樹的根部,距離燒焦的樹幹最多兩厘米的地方,土壤被微微頂起,不多時一片緊緊蜷縮的樹葉露出了嫩白色的芽尖。
舊的生命已經死去,新的生命重新誕生。死亡,不是終點,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二十天前的那天,大雨瓢潑地下了整整一天。風中攜帶者遠方的種子,在這片焦土之中播種下去。如今也漸漸開始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