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已在龍嘯山莊之內，位於雲巒別苑附近，向來隻有門內弟子，以及高級莊客，才能步入此地。
院中的烈陽、陸雨，皆非龍嘯山莊之人，自然令人生疑。
年輕男子看起來十七八歲，稚嫩的麵孔下，卻是遠超常人的冷靜。在發現異狀的第一時間，便躍過牆頭，卡在廚房門前。
為的是，守護廚房裏忙碌的母親。
“你是……”烈陽辨認一眼，不大確定的道，“孫起？”
近十年不見，昔日的小孩子，已經長成大人。不過觀其樣貌，有幾分孫銘武將軍的模樣，料想是其子嗣。
果真如烈陽所料，廚房門前的年輕男子，正是孫起。
被一語道破姓名，他並未放鬆警惕，凝眉道：“我們好像，不認識吧？”
龍嘯山莊內的競爭機製，會讓在此修行的門內弟子，從小便培養出很高的危機意識。孫起有此反應，並不奇怪。
廚房裏，孫夫人聽到兒子的聲音，連忙走出來。多年未見，一時也沒認出來那兩人的身份。
院中二人連忙行禮：“在下烈陽（解語），見過孫夫人。”
“烈……”孫夫人驚得一愣，“烈將軍？”
此時才念起，多年前在尋龍村的一麵之緣。那時候萬藥堂提官府征地，因為日期問題，與孫家發生了衝突。
幸虧烈陽偶然經過，才保得她們一家來到龍嘯山莊。
“民女鄭氏，拜見將軍！”孫夫人連忙出了院子，就要跪下行禮。
烈陽如何敢受？伸手把她扶住，寬慰道：“嫂嫂不必多禮，你們搬來此處多年，小弟卻是頭一回探望，說起來也是不勝慚愧——嫂嫂也別叫我烈將軍，稱呼一聲烈兄弟，便是我之所願了。”
孫夫人“嗯”的點頭，雖然僅有一麵之緣，也算故舊之交。論起交情來，自家亡夫是為了救烈陽性命，才戰死沙場。
許多客氣，皆無必要。
她欣然招呼道：“烈兄弟來的正好，大先生今天送來了許多米麵，還有一對活雞，我正燉著雞湯呢——弟妹生得可真俊俏，烈兄弟好福氣呀！”
孫夫人口中的大先生，自然是龍嘯山莊大弟子秦龍，聽她說法，龍嘯山莊對其還算照顧妥當。
隻是這“弟妹”，卻是叫岔了。
烈陽正待解釋，走到母親身邊的孫起，卻還是皺著眉，直直盯著烈陽道：“你就是……炎關烈陽？”
“臭小子，不可無禮！”孫夫人知道自家孩子的心思，連忙教訓道，“快叫烈叔叔、烈嬸嬸！”
一直沒搭上話的解語，心裏難免好笑：我這八字沒一撇的事呢，突然就成了弟妹，還當上嬸嬸了？
孫起捏著拳頭，並不行禮，咬牙道：“烈叔叔的新軍預備隊，廣招天下有誌之士！我年初去參加招考，卻連初試都無法通過！”
烈陽奇了怪，本還以為這小子擺著一副臭脾氣，是因為其父犧牲，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仔細打量一眼道：“你骨齡十八，已列四係靈眼，為地玄下境——實力已經達到預備隊的標準……怎會過不去初試？”
說話間，卻瞟見孫夫人對自己連使眼色，烈陽心裏才明白幾分。
果不其然，孫起氣呼呼的道：“我曾去找主考官質詢，他們都說——家父曾為炎風十八騎之首，早年犧牲在狂沙之地，烈叔叔的新軍，麵對的是九死一生的星海世界！”
“他們說——”孫起的眼裏有濃濃的恨意，“炎關侯烈陽，不會讓我上戰場！”
烈陽見這小子虎頭虎腦的，很是欣賞，不過也告訴的他實情：“初選淘汰率超過八成，預備隊的淘汰概率，甚至超過九成——踏入神域，是成為新軍戰士的基本要求。”
即便有許多天材地寶支撐，具備成神資質的修行者，仍舊是鳳毛麟角。
今天能夠拉起五萬神兵，已是烈陽能夠做到的極限。
他拍拍孫起的肩膀：“凡事勿要急躁，考官對你越苛刻，你的基礎就越紮實。要不了多久，星海世界的大門，就會對你敞開！”
對付這種衝勁十足的小夥子，烈陽的經驗可不少。
一兩句話之內，必須讓孫起明白，加入新軍，從來都不簡單。裏邊或許存在關係戶，但是一切還是用拳頭說話。
烈陽見孫起陷入思索，轉過視線，問聲道：“孫婆婆呢？”
“婆婆在此住了八年，去年開春之後，無疾而終了……”孫夫人低頭輕歎，還生怕烈陽有歉意，連忙整理出一抹微笑，“烈兄弟不必掛懷，龍嘯山莊對我們一家都十分照顧，大先生還親自指導起兒修行呢。”
“婆婆能夠親眼看見起兒長大成人，這幾年一直都是歡心的。”
烈陽聞言，心裏默歎，時至今日，孫婆婆那一句“吾兒勇烈，他雖死，我孫家的門楣不倒”猶然在耳，振聾發聵！
也須是這樣的母親，才教得出孫銘武這等人物。
可惜斯人已逝，竟連最後一麵也未能見到。
孫夫人知道烈陽的心思，眼看夕陽餘暉尚在，於是道：“起兒，今兒難得你烈叔叔過來，娘現在備些貢品，你帶去奶奶那兒，燒三柱香。”
烈陽也正有此意，便由孫起帶路，備上些水果飯菜，前往雲巒山的公共墓地。
說來也有些曲折，那尋龍村、濱海村，都進行了商業開發。當年已經葬下的，都要被迫遷走。
故而孫婆婆離世之後，才葬在了雲巒山。
清理一番孫婆婆的墳塋，烈陽、解語都焚香祭拜，又灑了三遍酒水，燃了幾封炮竹，才算祭拜完畢。
“孫婆婆，您和老大，就安心歇著。”烈陽想到後續可能出現的慘烈戰爭，倒也有些慶幸。
總比，看到這一方天地徹底陷入絕望，在悲痛中死去好得多。
再回家中，孫起總算鬆懈下來，晚餐時，麵對母親準備的美味佳肴，卻有些食而無味：“烈叔叔，您的軍隊，打算什麼時候前往星海？”
“早呢。”烈陽知道這小子心急，而修行一途，是萬萬心急不得，“現在的訓練程度，還難以成軍，少說……也要個三年五載吧。”
星海戰場，講究多位一體，常常存在降維打擊，或者麵對更高維度的對手。要適應那樣的戰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成為輔政王，隻是第一步。
僥幸過了那一關，還得逐漸擺脫羽皇的桎梏。那個時候，才能逐漸展露自己的羽翼。
烈陽的話，給了孫起希望，他興致勃勃的道：“我一定努力修行，到時候，也和烈叔叔征戰星海！”
孫夫人聽了，心裏不是滋味，強撐笑顏的說：“起兒，別顧著說那沒影兒的話，有那功夫，就多陪你烈叔叔喝幾杯酒！”
“嗯嗯！”孫起向來很聽母親的話，點頭之後，舉杯道，“烈叔叔，小侄敬你一杯——搬來龍嘯山莊之後，奶奶便經常跟我說烈叔叔的故事，當年在狂沙戰場，烈叔叔和炎風十八騎縱橫披靡，所向無敵！”
孫起先幹為敬，滿臉好奇：“烈叔叔，能給我講講那時候的事麼？”
這些年在龍嘯山莊，縱然聽說過許多版本，但是江湖傳言，哪裏比得上炎關烈陽親自口述？
烈陽這會兒還有些暈乎乎的，中午喝的那三五斤桃花釀餘力尚在，這會兒再飲，難免有些乏味。
不過麵前是孫銘武將軍的兒子，烈陽無法拒絕。
也，不想拒絕。
與之對飲一杯，回憶道：“十年前，我與炎風十八騎的兄弟殺透蒼狼大營，在大營北門，遭到三萬重甲圍困。”
他說著，見孫起又倒滿了酒，於是邊喝邊道：“十八將軍最先隕落，他說……一朝入炎關，永世為烈焰。”
“接著是……二將軍，與子同袍，乃吾之幸。”
烈陽轉眼喝完第二杯，又從十七、十六、老八、老九，一直說到年紀輕輕的三將軍：“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三將軍的快劍，比當時名震江湖的鳩淺、烏夢辰、何歸等人強得多！”
每提到一人，他便自飲一杯，竟然年輕氣盛的孫起都有些跟不上節奏。
“直到——”
烈陽飲罷十七杯酒，言語間難掩悲愴，“我決戰擎蒼，被其擊破靈眼，老孫把我從戰場上撈出來，借著兄弟們用性命衝開的通道，逃脫重圍。”
“至劫穀北口時，戰馬力竭而亡……”十年前的一切，至今曆曆在目，“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老孫拿著水壺，想喝水。”
烈陽手裏，端著第十八杯酒，仿佛那時的畫麵，又出現在了眼前：“他嘴唇都幹裂了，很渴，但是見我醒過來，他卻沒有喝——老孫受了致命傷，把所有幹糧、清水，都讓給了我。”
“甚至在臨死前，都不肯多喝一口……他讓我活下去，讓我記住自己是誰……”
烈陽的手，有些打顫，他怕酒液灑出，索性將第十八杯酒一飲而盡。孫銘武臨終前的話，正是十年來，讓烈陽勇往直前的精神支柱。
何為炎關？
炎河北部，為護佑炎河子孫立起之城關，是為炎關！
何為炎關上將？
在炎關戰場，以血肉之軀，築起護佑天下之長城者，為炎關上將！
否則——
依烈陽那般驕狂的本性，恐怕是……早就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