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劫鎮顧記商鋪的掌櫃,正是顧雪的大哥,顧東流。
烈陽對於顧雪的兩個哥哥,其實沒多少印象。記得當年成親時,旁人都稱呼“大狗”、“二狗”。
後來建起了顧家莊,不再是普通農戶,做生意總得有個大名,於是請人算了生辰八字,定了陰陽五行,老大改作顧東流、
老二,則是顧西流。
東西都沾光,哪邊都不虧。
——
顧東流帶人來到後院,果然已經準備好一架馬車,這顧記商鋪常常跑貨,備個馬車倒是小事一樁。
“路線你可清楚?”烈陽認真問道。
“記得,記得!”顧東流捏著拳頭,“這些年往來跑貨,鬆閑之時,我還時常去那片荒地……”
烈陽見這大舅子的眼睛裏已經閃起淚光,拍拍他的肩膀道:“記得就好——整個過程,需要四個小時,你卡得準時間麼?”
顧東流吸了一下鼻子,咬著牙道:“包在我身上!”
他也知道烈陽身側的是慈萱公主,衝夥計使了個眼色,那小哥心領神會,就挑揀了一些精品零食,新鮮瓜果,作一包拿過來。
顧東流將之遞給烈陽,偏頭招呼一聲:“走,我們出發!”
烈陽可懶得推辭,淡笑一聲,便與辰萱進了車廂。
那小夥計去前頭拉著馬鼻子,先將馬車牽出後門,顧東流給後院落鎖,與夥計一同坐在馬車前頭。
“駕!”顧東流親自駕車,從落穀亭廣場出發,卻並未急著離開劫鎮,而是拐去了西南側的嶽陽樓。
車廂之內,烈陽穩穩坐定。不過隨著馬車晃動,他的左手腕上響起了清脆的鈴聲。
“拘魂術,啟!”
烈陽按照遮天女帝傳授的拘魂法訣,快速引動拘魂鈴,他將記憶魂境裏的對應信息輸入拘魂鈴,便可以進行殘魂收集!
——
馬車的速度並不快,離開嶽陽樓,還繞去了一處普通民宅。
十年前,是周家五口居住在此。
可是,殘酷嗜殺的西闕靈妖,讓五口之家慘遭滅門,至今都讓人嗟歎不已。
烈陽於心有愧,卻無處彌補,他也曾想過複活其周家五口,或者炎風十八騎。但是他們所剩的親友,皆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精神力不夠強大,所能產生的記憶強度,不足以結合殘魂,完全恢複其神智。
說來亦是唏噓,烈陽對炎風十八騎的記憶,皆為軍旅生涯。他們的家庭,他們的過去,都模糊不清。
馬車向西,行出劫鎮。
烈陽支撐著法訣消耗,雖然有些吃力,但也堪堪維持。
他撥開前車簾子,隨口問聲:“嶽父近來可好?”
“他……”顧東流的臉色有些僵硬,語調有些古怪的應道,“在老家張羅生意,除了偶爾勞累些,也無甚病痛。”
“那就好。”烈陽點了點頭,笑聲問道,“不賭了吧?”
顧東流訕訕道:“賭是他的老毛病,估計戒不掉——其實還好,平日裏隻是約些朋友到家裏打牌,底數都不大。”
家裏長輩身體健康,偶爾打牌消磨時間,倒還尚可。
烈陽生怕那不成器的老嶽輸光了家產,到時候整出些幺蛾子來,怕是要給烈家的臉上,抹上一把黑灰。
當年老顧跪在那員外麵前,哭求對方買下顧雪的情景,至今還曆曆在目。
……
隨著馬車搖晃,劫鎮的熱鬧逐漸被甩在腦後。
劫穀的西側山係,一片鬱鬱蔥蔥,從車窗向外看,有數不盡的美麗風光。
叮鈴鈴,叮鈴鈴,拘魂鈴散發著淡淡光輝,馬車一路西行,拘魂鈴也響了一路。清脆悅耳的鈴聲之中,透著一股令人失神的荒涼。
聽著聽著,意識便會趨於停滯,仿佛著迷了一般。
好在烈陽驅使拘魂鈴時,亦開啟黑天領域,護住了車上的另外幾人。否則聽上一路,怕是會被拘魂鈴拿了魂魄。
辰萱知道此事幹係重大,一直不敢出聲打擾,那一包精致的零食瓜果擺在手邊,也始終沒有打開。
直至天色漸暗,這一趟稍顯壓抑的旅程,接近了終點。顧家村的竹林早已略過,顧東流選擇了一條岔道,將馬車趕到了曠野中的一片荒地旁。
“妹夫?”顧東流忐忑到了極點,下意識回頭喚聲,卻見辰萱抬起兩指,湊在紅唇之前,示意他不要出聲:“噓。”
“……”顧東流呼吸一滯,連忙閉上了嘴。
他和夥計下了馬車,目光呆呆的看向某個位置,那裏,有一條隱藏在草叢中的溝壑,是十年前的凶案現場。
此行正是順著當年的路線,才來到了此處。
曠野裏,風聲輕嘯。
叮鈴鈴、叮鈴鈴……
細碎的鈴聲,仍在持續。
烈陽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遺漏,他不想拚湊出一個不完整的結果,而是要——完整的複活!
顧東流度日如年,眼看日暮西陲,天地即將陷入黑夜,那縈繞心頭的鈴聲,卻還在持續。
正有些按耐不住時,忽有馬蹄聲遠遠傳來。
循聲看去,隻見一人一騎,從顧家村的方向過來。
“二弟?”顧東流分辨出來人,往前迎了些許。
“哥!”來者正是顧家老二顧西流,他在家中等候多時,料得馬車會先來此處,索性飛馬趕來接應。
顧西流身手矯健,一下跳下來來,盼盼的問道:“如何了?”
“唉……”顧東流滿臉憂慮,“妹夫先前說需要四個小時,我卡好時間驅車至此,卻一直沒有動靜。”
顧西流倒是樂觀許多:“有君侯出手,此事應無差池——”
他見馬車之中除了鈴聲,其餘皆靜悄悄的,又把大哥往外拉了幾步,壓低聲音道:“哥,那件事……你跟妹夫說了麼?”
聽二弟提起“那件事”,顧東流臉色發苦:“你也知道,妹夫是為何而來,這叫我如何敢開口?爹怎麼說?”
顧西流無奈一歎:“爹已經把她送到別人家裏藏了——照我說呀,君侯神通廣大,何事瞞得過他?與其到時候尷尬,還不如主動坦白,到時候坦誠相見,也能歡心相處。”
“是啊……”顧東流深以為然,但是二弟既然說了,爹已經把人送出去藏了,多半是不敢坦白,打算搪塞了事。
兄弟倆相視一眼,各自都明白對方的憂慮,顧東流似乎打定主意,呼了口氣:“先看看再說,若能成功,我們便替爹坦白——以前他便懶惰好賭,現在雖然轉了性子,但也好不到哪去。”
“妹夫是自家人,待會兒三妹也回來,我們若是扯謊,哪裏還有個一家人的樣子?”顧東流經過十年成長,作為家中梁柱,倒也有些擔當。
顧西流正色點頭:“隻能如此了。”
——
馬車廂內,拘魂鈴的收集,早已行至尾聲。
不過那殘魂凝聚,竟產生了極強的怨念,讓烈陽頗費一番工夫,才將之漸漸安撫。
待他自我調息一番,已是天色全黑。
“哎,二哥也過來了?”烈陽下了馬車,看見夥計點起了篝火,那篝火旁正守著顧家兄弟倆。
顧西流連忙對烈陽行禮,招呼道:“父親惦念得緊,一下午催了我十八回了。我見君侯和大哥遲遲不到,料想是到了這裏。”
烈陽“嗯”的點頭,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切順利,待會兒到了家裏,就看你們的了——你外婆家裏人,應該也到了吧?”
顧西流聽得順利,神情激動的說:“到了到了,過來了十幾個人呢!”
“嗯,加上我和雪兒,應該夠了……”烈陽暗忖罷,對比過拘魂鈴的複活標尺,一些能量指數,均在成功水平線上,他寬慰的笑聲,“走,我們回家。”
於是,顧西流手持火把,策馬在前。
顧東流、夥計駕車跟隨,在夜色裏走了有半個小時,才終於見到那片熟悉的竹林。
晚風拂過,竹葉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過了大片竹林,便是進了顧家村,最大的一座宅子“顧家莊”,近在眼前。
顧家村本就很小,村子裏有些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左鄰右舍,顧家莊從中午開始便準備宴席,又雇車去請來顧東流的外婆一家,村民們本來猜測是有什麼喜事。
可是顧老爺的幾個牌友卻說:“像著了魔似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問老顧出了什麼事,卻打死不說。”
大擺宴席,邀請親眷客人,卻還魂不守舍?
顧家村裏一時間眾說紛紜,猜測不已。
直到顧西流帶著馬車回到村子,眾人見到烈陽、辰萱,才隱隱有所猜測。
“賢婿!”顧老爺忐忑了一下午,哪裏坐得住中堂?一直遣人在竹林外盯著,得知自家馬車到來時,早已出了大門,巴巴的盼著。
見到烈陽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來道:“賢婿,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為了雪兒,我盡力一試。”烈陽對顧老爺行過禮,也不在外多作停留,一邊走進顧家莊的大門,一邊吩咐道——
“我會在顧家莊前院開啟記憶回溯陣法,所有與顧夫人相關的親友,都請凝神回憶。”
“各位的記憶,至關重要!”
“你們能夠提供的記憶能量越多,顧夫人的複活概率,就越大!”
“萱兒——”
烈陽輕輕喚聲,將手裏的拘魂鈴取下,遞到了慈萱公主手裏,“將拘魂鈴定至顧家莊上空千米處,這次的動靜不小,替我們護法。”
辰萱早已熟悉流程,點頭應下之時,傳音問聲:“複活顧夫人,須準備一具足以承載流程威力的軀體,我們好像……沒有準備?”
“現成的軀體,確實沒有準備——”烈陽另有考慮,“顧夫人的墳塋就在不遠處,如果另擇軀體,恐怕顧夫人自己都無法接受,所以我打算……”
烈陽凝著眉,篤定的道:“生死人,肉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