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烏夢辰輕歎，拍了拍肩膀上烈陽的手，唇邊揚起一抹極少見的軟弱微笑，“謝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走過滿是雜草的前院，通過灰塵滿地的中堂，來到一片雜亂的後院。
八仙城是中午飯點，這裏卻已深夜，某個屋簷下滿是蛛網的房間裏，傳出輕微的鼾聲。
雖然有人居住，可是庭院裏死氣沉沉，進門之後除了感到絕望與心痛，並無重歸故裏的欣喜……
烏夢辰走到房間門口，伸出手碰了碰，久未修繕的門戶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被向內推開。
“……”
床榻上的烏明雄鼾聲一斷，顯然已被驚醒。
不過，他選擇略微翻動身子，緊接著鼾聲繼續，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
看到爺爺是這副反映，烏夢辰心如刀絞——爺爺根本沒有認出自己，他假裝酣睡，卻已警惕之極！
爺爺是把自己和烈陽，當成前來索命的殺手！
叔公烏明克衝擊神域失敗，淒涼隕落，讓烏明雄徹底陷入絕望。他無從得知孫兒的信息，隻能在密境之中苟延殘喘。
哪怕擁有洞天上境的實力，也不敢輕易顯露。因為烏明雄知道，自己的命，早就一文不值！
隨時有可能曝屍荒野！
但是，他放不下！
放不下被辰帝處死的族人，放不下自己唯一的孫兒！
孫兒逃了出去，現在哪裏？過得怎樣？
……
烏夢辰抬腳向前，正要踏進屋內，床上的鼾聲戛然而止，一個嘶啞冷笑聲傳來：“忍了這麼多年，總算要動手了？”
“……”烏夢辰張了張嘴，一時無言以對，他默默的走進屋子，來到床前數尺。
大約是分辨出這般腳步沒什麼攻擊性，烏明雄也懶得起身，哼聲道：“哪怕你是神域強者，老頭子也不會輕易就範！想殺我，沒那麼容易！”
在烏夢辰看不見的角度，烏明雄悄然開啟虛界，早已捏劍在手，隨時可能祭出雷霆一擊，奪路而逃。
之所以側臥未動，是因為來者全無殺機——這恰恰給了烏明雄最大的壓力，讓他不敢貿然動作。
烏明雄的神經正被壓迫到極致，窗前忽然噗通一響，門外的烈陽看見烏夢辰直挺挺跪倒，然後叩首伏地。
情緒壓抑，已至於啜泣的程度：“不……不孝孫……烏夢辰，拜見祖父！”
“呲……”烏明雄的氣息已經提升到極致，猛的聽到這無比屬性的聲音，下意識分辨對方的魂力印記，蹭的一下坐起身來。
幾乎蒼老成一條線的眼睛，在夜色裏瞪得銅鈴大，透出湛然的神光。
他確定身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孫子烏夢辰，手裏長劍顫顫，哪裏還捏得住？房間裏哐啷一聲，長劍摔之於地。
烏明雄激動得嘴唇直哆嗦，一時竟忘了上前扶起孫兒，腳下一個踉蹌，好不容易凝聚的精氣神驟然飄散。
他的雙眸黯然，在爆發出站起來的拿一下力度之後，迅速變得佝僂蒼老，無力的跌坐在床沿。
原本持劍的右手向前伸著，顫抖不已。
“夢辰……”烏明雄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卡住，老淚橫流時，也不禁嗚咽起來，“真的是我家夢辰？”
“爺爺！”烏夢辰聽到祖父呼喚，生怕至親老眼昏花，連忙操控魂力，點亮屋內燭火，他跪行來到床沿，讓烏明雄看清自己的臉。
“……”
爺孫倆在昏黃的燈火裏默默相望，唇角想要上揚，綻放出久別重逢的喜悅，可是念起家族傾頹，以及各自分別的淒苦，皆是傷感落淚。
十年，隻是一轉眼。
驀然回顧時，那個教自己走路，帶自己修行的爺爺，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明明是洞天上境的強者，卻似行將就木的老朽……
向來意氣風發的烏夢辰，也不似當年灑脫，眉間的褶皺，表明他會習慣性的皺眉。刻意抿唇的動作，意味著背負重壓……
烈陽當然看不出這些，可是烏明雄隻一眼，便會感到心疼。
他過得不好，孫兒又何嚐輕鬆？
“你總算回來了啊！”烏明雄總算回過神來，臉上浮現出無限懊悔，一隻手死死攥住烏夢辰的胳膊，一隻手用力拍了自己的大腿，痛哭道，“是爺爺不對，當年……都是爺爺鬼迷心竅……是爺爺害了你啊！”
如果給烏明雄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會選擇拚上一條老命，向辰國朝廷揭發鬼靈陣師的計謀。
就算烏家損失慘重，也不至於被震怒的辰帝株連九族，甚至可以憑此功績，蔭護子孫後輩。
可是，當年鼎盛的雲州城烏家，如今隻剩得烏明雄、烏夢辰爺孫兩人，縮在這一處破敗的宅院裏，看盡人間的起落滄桑。
“爺爺，都過去了……”烏夢辰不知如何勸慰，隻好歎息一聲，將話題引向將來，“我得名師指點，衝上了星海，現在和烈陽一道，為了星塵大陸而戰——烈陽承諾，保我烏家重回雲州！”
“……”烏明雄愣了一瞬，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往下落，“你……你說什麼？”
一麵之詞，不足以讓烏明雄轉過彎來，烏夢辰站起身來，衝門外招了招手。
等候已久的烈陽深吸一口氣，坦然走進門來，對烏明雄行禮道：“晚輩烈陽，見過前輩。”
“烈……烈陽！”烏明雄鬆懈的身子霎那繃緊，下意識想要取出佩劍，卻被眼疾手快的烏夢辰撫了撫手背。
“爺爺，您別著急。”烏夢辰半跪在側，盡量安撫烏明雄的情緒，“當年之事，係夏侯誅神斜坡，誰在您的位置，皆是兩難的選擇。”
無非是成王敗寇。
莫輕塵輸了，才致使烏家被滅。
至於氣節之類，正所謂生死攸關、利益當前，不提也罷。
烈陽是有備而來，誠懇的道：“當年我與莫輕塵較量，牽連天下大勢，波及甚重。十萬大山的平民百姓、烏家九族上萬人，包括古浪城的數百萬亡魂，皆在其中——如今事已塵封，我與烏公子亦成生死至交，此番特來向前輩致歉！”
語罷，烈陽果真向烏明雄恭敬行禮。
這一躬，不僅是向烏家致歉。
亦是，向星塵大陸的無辜罹難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