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臉色發白，聲音顫顫的道：“那時，我對他說，‘天劫宗以刺殺之術聞名天下，堂堂正正挑戰對你不公——今夜，你可來鎮北將軍府刺殺，本將讓你個先手！若你勝，你便是天下第一’……”
後來的結果世人皆知，冷千燼連鬥烈陽一十九劍，最終不敵。
在返回青天劫域的途中，被人斬了右臂，變成廢人！
冷劍聽到這一切，眼裏透出無盡懷念，然而懷念過後，又語調怪異的將故事補充完整：“在青天劫域外，斬下燼兒右臂的，也是我……”
如此行徑，本該令人唾棄，烈陽卻沒有責怪，緩緩道：“你當初……也想保全千燼的性命吧？”
冷劍點頭，眸子裏閃過幾分極難察覺的寒意：“我深陷局中，本以為斬掉燼兒的右手，便能讓他活命，不料莫輕塵那廝……竟然替燼兒量身定製了隕鐵右臂！”
在莫輕塵的引領下，寧國的機械工藝飛速發展，十年前便全麵趕超，製作出那般精妙的隕鐵右臂並不奇怪。
話說到此，冷劍又開始迷茫：“燼兒開始瞞著所有人修行《天殘劍》，意外的是，他的修為突飛猛進，很快便躋身洞天域——”
隨後，斬靈公會第一天才洛晚舟不幸隕落，林軒、解語、秦龍、呂長謙等人，接連敗於冷千燼之手。
“他要成為第一！”冷劍的眸子裏，閃過幾絲癲狂，“我本想製止他，可是觀察許久之後發現，燼兒擁有成為第一的本事！”
所以，才有了浩辰宗無心殿前的對決！
在無數江湖人的見證下，既分高下，亦決生死！
“其實……”烈陽深吸一口氣，目光平移，轉向床沿的半百老頭，“千燼很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會殺他的。”
“……”冷劍目光一沉，心裏明白，這一切，終究是會被揭開！
他並不抗拒烈陽，在冷千燼隕落之後，冷劍甚至期待這一幕的到來。隻是擔心，烈陽的力量還不夠強！
哪怕他能從星海世界瞬間來到青天劫域，仍舊可能不夠強大！
“所以……”烈陽不知其中迷局，他隻想憑自己的力量，揭開心中的疑問，“千燼早就看穿了一切！”
“在我一劍穿透其隕鐵右臂之時，他的左手劍，有至少十種辦法能夠將我斬殺！”
“可是他沒有！”烈陽想起當年的情景，心中情緒萬千，言語不禁用力起來，“所以我也沒有！我給了他說話的機會，給了他解釋一切的機會！”
而一切疑問、矛盾彙聚一處，烈陽身上的鋒芒驟起，盯著冷劍道：“所以，到底是何緣故，讓冷千燼寧可背負所有罵名，甚至是霜兒的憎恨，也要揚劍自刎！”
用自己的命，去將秘密永遠埋葬！
……
到底，是為什麼？
……
烈陽眼神堅定，今日今時，一定要從冷劍口中得到答案！
不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
冷劍凝著眉，一種極端壓抑的恐懼，忽然出現在了他的情緒中。星塵大陸第一刺客，竟有些惶然的扭頭四顧，似乎在提防什麼。
就跟得了失心瘋一般，嘴裏哆嗦的道：“我不能說，我……我一說，他，他就來了！”
“誰？”烈陽猛然起身，五境的黑天之眼全力鋪展，莫說是這個屋子，整個青天劫域，整片星塵大陸，都在他的雙眼之下！
沒有任何細節，逃得過烈陽的監視！
如今的烈陽，就是星塵大陸的天！
冷劍渾身篩糠般的一抖，此時哪裏還有曾經的風範？眸子裏的意識正在緩緩消散，他的眼神開始變得茫然，好像被什麼古怪的力量抽空了魂魄。
他戰戰兢兢的道：“你就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的……”
“到底是誰！”烈陽壓抑許久，終於怒喝出聲。
腦海中浮現出冷千燼自刎的情形，一把揪住冷劍的衣襟，讓他詫異的是，昔日縱橫天下的第一刺客，竟被輕易提起。
手裏感知的重量，竟不過八九十斤……
大約是感到意識正在被抹除，冷劍蒼老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怪誕的笑，那笑容乍一看很親切，卻令人毛骨悚然。
因為那般笑容隻會出現在天真無邪的孩子身上，可如今的冷劍，已然年過半百！
“怎麼會這樣！”
烈陽眶眥欲裂，連忙扶穩冷劍坐正，可是全力催動的黑天之眼，竟未能發現任何異常！
沒有別的魂力滲透，整片星塵大陸也沒有奇怪的能量波動。可是修為達到六級神兵的冷劍，卻在慢慢失去意識。
烈陽甚至能感覺到，冷劍腦袋裏的一些重要記憶，正在被快速抹除！
哪怕撐起最凝實的黑盾，也無法阻止這一切！
此時此刻，他多希望風老還在身邊。
有師父在此，豈會容得這等怪事發生！
可惜風老不知去向，星塵大陸的殘局，隻能自己解決！
恰在此時，跟前傳來虛弱的喚聲:
“烈陽……”
冷劍的怪誕微笑忽的消失，吃力的開口。他終究是一代刺客之神，神魂定力非比尋常，哪怕遭遇不可抗力，仍舊殘存了一絲清明。
拚著最後一絲意識，他雙唇蠕動，艱難的道出一句話來：“烈陽，你還記得，上次見到‘飛將軍’，是什麼時候麼？”
“……”
烈陽瞳孔一顫，猛的回想起來，忽然意識到了一個異常奇怪且極其可怕的事實，若是沒人提起，根本不會察覺。
偏偏這事情那麼明顯，卻又多年無人提起……
飛將軍，乃烈焰軍最高統帥，是烈陽的祖父！
猛的回想，烈陽還真的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最後一次見到祖父。
和陸雨成親之時？
或是後續迎娶七位夫人之時？
越想要尋找，結果越是令人茫然，仿佛對應的記憶並不存在。仿佛，那個無比親切的老將軍，已經離開了自己很久……
烈陽心裏惶然，想要問清備細之時，冷劍卻身子一軟，陷入暈厥狀態。烈陽探其狀況，應是被某種奇怪的力量抹去了部分記憶。
“隻是神魂受創，倒還好……”分辨出冷劍的傷勢不算嚴重，烈陽歎了口氣，憑魂力牽引，將他安放在床榻之上。
此時雨大天涼，烈陽替他蓋好了薄毯，以免遭了風寒。
這才轉身離開小院，所見是雨夜中飄搖的桃花嶺，不遠處的桃花鎮還有光亮，其中隱隱傳來窸窣的人聲，多半是雨夜對酌的酒客。
難免憶起曾在此間與冷千燼對酌，雖已過去八年，當日情景卻曆曆在目。
再回首，看清小院門額上，正寫著“桃花閣”三個字。
“嘶？”烈陽忽覺腦袋一陣錐痛，許多模糊的畫麵猛然清晰起來——八年前，正是冷千絕接引自己至此，就在此刻烈陽佇立的位置，指著院子說：
“自去年五月起，大師兄便一直在桃花閣，整日與桃花為伴。掃了落花，便把花兒埋在樹下……”
烈陽頭皮發麻，想起當時：“願得一知己，共飲桃花釀！”
自己曾經質問過：“宗主想促成這門婚事，須得冷閣主同意吧？冷閣主難道不問千霜的意思？千霜打出青天劫域時，冷閣主為何不護著她？”
冷千燼當時回答：“你也看出來了——這天，要變了。”
烈陽隻道冷千燼話裏有話，卻沒想到，其實冷千燼早已看透一切。並且當著烈陽的麵，作出了選擇！
所以……
“你的確跟蹤了霜兒。”烈陽不辟雨水，任由瓢潑般的大雨將自己淋得通透，嘴裏無聲呢喃，“但你不是去殺她，而是去替霜兒掃清障礙，隻不過……最後遇到了你們的師父。”
所以……
烈陽仰頭苦笑：“那些痕跡並不是冷叔叔所留，而是千燼……你留下來的！當時的你已經習得天殘劍，會心入洞天，自然能夠擊敗大部分同門。並且能夠禦空飛行，能夠短時間之內返回青天劫域。”
可是浩辰宗一戰，冷千燼卻並未展現全部實力。
大概，是見到真相之後心灰意冷，決定犧牲自己，來幫助烈陽！
至於鬥殺洛晚舟，擊傷林軒、解語、呂長謙等人，倒是不算作惡——修行挑戰曆來如此，據說冷千燼當年解有提前告知，正所謂刀劍無眼，生死由命。
——
烈陽沒有貿然返回烈焰城，關於祖父的蹊蹺，當年兵敗逃入劫穀時就已察覺。曾經一度推斷，祖父也被某些條件誘惑，而選擇將自己逼上絕路。
一如曾經的冷閣主，竟會因為某些原因，而斬下愛徒的右臂，並將視如己出的冷千霜打落山崖……
無數的疑問，讓烈陽頭疼欲裂。
目睹了冷劍的遭遇，他能夠猜到星塵大陸的天地之間，多半存在某種古怪的力量。若是盲目行動，恐怕反遭其害。
與其在此頭疼，不如返回羽安艦，尋陸雨等人商議！
不過，臨走之前，烈陽還是去了一趟桃林。
那裏有冷千燼的墳塋，上次來時，還是得桃仙前輩指點，前來接走冷千霜。
“燼，我來看你了。”暴雨之下，烈陽孤身立定，眸子有平靜的哀傷，也有瀕臨暴走的狂怒。
他沒有多帶祭奠之物，待了一會兒之後，恭敬的向那墓碑行了一禮，嘴裏道：“給我點時間，我定破此局，替你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