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玄星烈焰

金殿左右,驃騎大將軍顧城為武將之首,丞相孟懷恩為文官領袖,一幹人等在皇城之中參加了午宴,一直等到黃昏,其實心裏皆有嘀咕。

今日炎關侯迎娶七位夫人,而且是依次接親,按說時間肯定不夠。好在烈陽擁有跨越空間的本事,將流程大大縮短——他理應為最後的慈萱公主留下足夠的時間,眼看太陽就要落山,為何還不見人影?

辰極看似和顏悅色,心底卻把烈陽罵了個狗血淋頭:“遲來一刻,便是踐踏我皇族臉麵一分!烈陽,你竟端的如此藐視皇權!”

可是罵有何用?

如今的烈陽,怕是根本沒工夫藐視皇權——人家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星塵大陸這巴掌大點地方的皇權,烈陽犯得著藐視?

皇後顧菁哪還不知丈夫的心情,一直在傳音魂域裏好言相勸:“如今的烈家宛如脫韁的神駒,再不受陛下轄製。他們能以禮相待、不覬皇權,便是萬幸。”

“朕還要感謝他烈家不謀朝篡位?”辰極越想越氣,“娶萱兒竟要卡著時間來?置我皇家顏麵於何地!”

顧菁道:“炎關侯年輕氣盛,陛下何必與他一般見識?隻要彼此誠心,促成這樁婚事,炎關侯以後再敢無禮,烈家必定千夫所指。今日婚禮全天下都在看著,若他誤時未到,同樣有失民心。”

“……”辰極心裏抽搐,按著火氣道,“皇後言之有理,我倒要看看,烈陽敢無禮到何時!”

——

在這關頭,誰也不想出任何岔子,然而時間不等人,辰極直等到太陽“掛在”玄脈山西麓,亦不見接親之人出現。

心中憤怒湧動,甚至想派出玄星禁衛前去問責!

天就要黑了,普天之下,皆沒有黑燈瞎火時接親的道理!就剩幾分鍾,你如何顧得禮數周全?

難道進了金殿,接了人就走?

可是大夥兒左等又等,竟連烈家人衝進金殿接走的畫麵也沒等到。

丞相孟懷恩看眼漸漸暗下去的天光,下意識要向辰帝奏報,隻是多年領袖群倫的直覺讓他按捺住了衝動——

當年烈陽擊殺西神殿主辰涯,算是和辰家之間有個了斷,不過其中晦澀之處,卻另有說法。

辰曆一千年十二月,烈陽落難劫穀,彼時辰帝、辰涯尚且站在同一陣線,十分心思有九分想要斬殺烈陽,搶奪神器!

後來辰萱說情,以及辰家之內的另外一些聲音,讓辰極改變策略——給烈陽設置重重關卡,若他闖得過,便能活著。

闖不過,烈陽就得死!

在辰極的算計之中,除了天下第一劍客、鎮域王、龍淵將軍等等,西神殿主辰涯才是終極考驗!

辰極內心深處,自認為早已做成死局——辰家利用烈陽解決了莫輕塵,又掃平了西闕古戰場的靈妖之王,再順便將之斬殺,奪走神器……

豈不是兩全其美?

南陽北雨跟西闕靈妖同歸於盡,獲一世英名,受萬世敬仰。辰家拿到神器,可挑選族內最頂尖的小輩繼承,按先祖的指引衝向星辰大海!

所以,辰極、辰涯始終都不曾有過分歧,他們是一夥的!

此番心計,就算當初瞞過烈陽,豈能經得住陸雨、葉靜怡的推敲?

……

夕陽餘暉看看落盡,金殿上群臣惶恐,不知烈家玄虛。甚至有人妄加揣度——烈家勢大,會否借此機會顛覆皇權,成為星塵大陸的主人?

滿朝文武都心存猜測,有乖覺者甚至已經打好腹稿,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皇朝更迭。臉上卻還賠著笑意,宛如大喜。

“……”辰極心中早已暴怒,可是越是如此,他越不敢輕舉妄動。君臣之間的矛盾昭然若揭,烈陽曾經遭受的屈辱和踐踏,隻要稍有不慎,定會報還!

辰極謀略非凡,其實早已料到此番局麵,他提前通知了星塵神域,故此玄星城內存在不少神域強者。

即便烈陽已然不朽,真要動起手來,未必能在辰家高手麵前討得便宜!

“你果真要鬧,朕還求之不得呢……”辰極眼中閃過幾分陰狠,身為帝王,他足夠冷血,也擁有不俗的智計。

如果烈陽真的膽敢踐踏辰家尊嚴,慈萱公主的婚姻大事,壞了也罷!

——

“李摯!”辰極掐著天色將黑,視線找到了皇座一側侍立的玄星禁衛大統領,正要下令時,卻聽見金殿之外傳來陣陣喧嘩。

夕陽落山,原本暗下去的天光,竟在霎那間變得有如正午!

“來了來了!”金殿之外一些品級較低的文武官員,以及宮中侍女、侍衛紛紛仰望,隻見玄星城上空同時開啟八座烈焰之門,九十九名烈家神將呼嘯而出,火羽尾焰霎那間鋪滿玄星城的天空!

仿佛最美麗的焰火,在特殊的時刻綻放,絢爛而壯烈!

皇城之中那束衝天而起的白光一側,出現了一個強烈的光點!光芒勝而不銳,覆蓋千裏,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令人轉眼就忘記了墜落的夕陽。

仿佛這會兒仍是白天,那一個照耀千裏的光點,就是星塵大陸的太陽!

而在光芒綻放之際,六名儀表不俗、實力超凡的伴郎分六方飛出,烈霸高聲道:“炎關烈陽到——”

轟!

玄星城上空,九十九名烈家強者環成一圈,各自身上迸發出熊熊烈焰,燒得青穹燃血,場麵蔚為壯觀。

而中心處的那個光點,則是左右鋪展開一對霸氣外漏的黑色骨翼,其上火羽躥動,高溫處甚至呼嘯發白!

極度的高調,宛如釋放他久按心中的狂傲!

誰能橫刀立馬,唯我烈大將軍!

而今,他已不隻是炎關上將!在無數人心裏,他是霸淩天下的火焰君王,他就是江湖中為人傳唱的焚星烈帝!

玄星城裏待命的諸多儀仗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看接親的隊伍到了,這天色也沒黑,連忙奏起喜樂,四處燃放起鞭炮,沉寂了幾個小時的玄星皇城,轉眼間變得熱鬧非凡!

炎關侯迎娶慈萱公主的消息在幾日前已經放出,早有來自大陸各地的人士齊聚,想要瞻仰烈陽的風采。

此刻見得如此場麵,宛如瞻仰到了心中信仰的神祗,不少人激動得熱淚盈眶,甚至向烈陽頂禮膜拜!

——

金殿之內,看著大門上灑下的“陽光”,文武百官心情不一,卻都裝得喜氣洋洋。皇座之上的辰帝心底抽搐,指節發白的捏著座下龍椅。

“這廝是在向世人說……”辰極心底惱怒,“他才是星塵大陸的主宰麼?反了,他這是反了!”

更恐怖的是,無比神聖的玄星城向來禁飛。擱在平常往日,一個洞天域的大修行者若在玄星城施展禦空飛行之術,都將遭到重罰!

在世人看來,那是極為愚蠢的行徑。

現在烈家百餘名強者飛淩帝都,大家卻並無意外,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皇族尊嚴,已不再重要!

因為在眾人心裏,烈陽已是淩駕皇族之上的神!

“當年你對我百般算計……”烈陽飛臨玄星皇城,身上綻放出明亮的神光,心底卻有些發狠的哼道,“可曾想過今時今日?”

烈陽對十九代辰帝的忠誠,早已在劫鎮消磨殆盡。辰極如若再敢惹他不快,傾覆這天下皇權,隻在翻手之間!

金殿內的辰極將顫抖的手掌掩在袖袍之內,聽得外麵鞭炮齊鳴,臉上整理出如沐春風的微笑,稍稍平靜了心緒之後,故作喜慶的令道:“請炎關侯上殿!”

一側的內侍總管立即揚著嗓子道:“宣,炎關侯上殿——”

金殿外的內侍聽到聲音,也高聲道:“宣,炎關侯上殿——”

一重接一重,按規矩傳到三重門外,高空中的烈陽才譏誚的一笑:“老子就在你頭頂,要你‘宣上殿’?”

他也不按皇宮規矩,將太陽般的神光定在高空,保持天地之間宛如白晝,收斂許久的黑翼火羽以極其昂揚的姿態奮力鋪展,帶出一道絢麗無比的尾焰,直掠而下,仿佛火鳳撲地,穩穩落在金殿跟前!

粲然星眸微微一揚,正對上十九代辰帝的視線。

天上炎光擴散,宛如彌天火海,燒紅了玄星城的夜空!或許隻要烈陽念頭一動,火海便會傾覆而下,將偌大個玄星平原,徹底燒成灰燼!

辰極知道,烈陽有那個本事,也有那樣做的理由!

所以,即便心裏憤怒,卻還是整理出歡喜的笑容,在皇座上欣然道:“朕有炎關侯,何愁天下不定,星海不寧?”

滿朝文武大都瞧出些貓膩,隻能故作不知,一個個笑臉相迎,對走進金殿的烈陽行禮恭賀。

烈陽嘴角噙著一抹鋒利的笑,腳步不停,衣袂生風,直至皇座玉階之前。

“臣,炎關侯烈陽,拜見陛下。”烈陽咬字帶有獨特的沙啞,仿佛狂沙鋪麵,殺氣凜凜。口中說“拜見”,烈陽卻雙膝不彎,也未見躬身,僅是手上行禮。

“免禮。”辰極抬手虛扶,對上烈陽的視線道,和顏悅色的道,“烈卿家諸喜臨門,真是可喜可賀——不知是在哪家耽擱了,可叫慈萱公主好等。”

辰極說話也很講究,他不說自己難等,卻推說辰萱——烈陽再如何,對辰萱的感情是真,捱到太陽落山才到,終究有所不妥。

“回稟陛下。”烈陽唇邊揚著一絲戲謔,“各地百姓頗為熱情,臣眷戀故土遂與民同樂,故此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

文武百官心裏咯噔一下,與民同樂這詞擱平時可以隨便用,但是當著君王的麵,卻是不可隨意亂說。

與民同樂,原指君王施行仁政,跟百姓休戚與共,同享歡樂。

往日在朝野之外,一些地方領導也可說“與民同樂”。可是當著辰帝的麵,說自個兒“與民同樂”,烈陽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萱兒,對不起。”烈陽心裏默念,他當然知道此舉會傷害辰萱,之前很猶豫,此時心裏很慚愧,可是身為烈家子弟,又必須這樣做!

我烈陽浴血奮戰,為國爭光,憑什麼要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昔日力有未逮,我隻能隱忍不發!

今朝一飛衝天,你辰家、辰國,再也按不住我烈家!

——

“天還亮著,炎關侯不必自責。”辰極似有言外之意,竟走下玉階,來到烈陽跟前,語調平緩的道,“星海之行異常艱險,炎關侯辛苦了!”

說著,還故作親熱的拍了拍烈陽的肩膀。

“星海未平,臣不敢說辛苦。”烈陽咬字略重,“若不能滅殺敵寇,星塵大陸隨時可能崩碎,陷入永遠的黑暗——臣想讓這片天地,一直都有光明籠罩!”

你有言外之意,難道我就沒有?

換言之,我說天亮就是天亮,我說天黑,那便是天黑!

“炎關侯誌吞星海,朕心甚慰!”辰極哪還聽不出其中的威脅之意?越是如此,越要沉著冷靜。

玄星城上盡是烈家強者,哪怕有西神殿的高手暗藏城中,也無法阻擋可能出現的毀滅。辰極不敢掉以輕心,他不敢拿這座傳承千年的皇城作賭注。

烈焰焚星,就在一念之間!

“慈萱公主能嫁給炎關侯這樣的蓋世英雄,亦是我朝之幸!”辰極被烈陽逼得一再退讓,早已沒了昔日的宏圖霸氣。

正所謂勢比人強,哪怕是一代帝王,也不得不狼狽低頭!

烈陽不置可否的哼笑一聲,粲然星眸裏寒光閃爍,輕描淡寫的看了辰極一眼,視線便轉向了紅紗之後。

朦朧的倩影,尊貴婉約。

大約是九年前,兩人在玄星城初遇。

彼此的身份隻是“大哥哥”和“小妹妹”,那大概是烈陽人生中最單純的一次喜歡。可是最單純的初戀,卻要被迫背上權力鬥爭的枷鎖。

烈陽的眼神稍有些複雜,看了幾眼之後,視線又回到辰帝身上,他指尖點開一圈無色無形的黑天壁障,將兩人照在當中。

旋即譏誚的開口:“陛下深謀遠慮,即便是今日困局,多半也在陛下算計之內吧?”

辰極看清烈陽的動作,額前微微發黑,卻還強撐著笑道:“炎關侯何出此言?”

“嗬嗬……”烈陽的眼神愈發冰冷,殺氣凜凜的看著他道,“你早知我是辰家先祖選中之人,卻和西神殿主辰涯沆瀣一氣,企圖害我而奪神器——辰涯親自出手,是你們的最後底牌!”

“……”辰極愣了一瞬,臉上的笑容僵住,“朕……不知你在說什麼。”

烈陽手心裏似有炎光彙聚:“陛下不知道?那我血戰古浪島之後,陛下為何著急忙慌的送萱兒來炎關?”

“意識到我極有可能斬殺辰涯,還先行賜婚?”

“朕……”辰極心思急轉,“朕是看你跟萱兒情投意合,遂想促成良緣,並無別的意思……”

“放你娘的狗屁!”烈陽未待辰極說完,便怒然開口打斷,“你不過是想利用萱兒,讓她成為擋箭牌!因為有萱兒在,我就不能殺你!”

皇家多半無情,辰極利用辰萱,這是不爭的事實!

“炎關侯言重了……”辰極萬分窘迫,他了解烈陽的為人,知他快意恩仇,當年布局幾乎將他逼死,心中必定記仇。

“如今炎關侯踏入神域,和萱兒成為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辰極呼吸稍有起伏,“過去之事,又何必再提?”

“我今日便提了!”烈陽捏著雙拳,紅白配色的烈家錦衣上赤炎騰燒,紫金文武火絲絲縷縷,透出狂躁的氣息,“你奈我何?”

辰極忽然明悟,當年和辰涯聯手,試圖改變先祖的千年預言,自己和烈陽便不再是君臣。

隻差一線,就會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

若不能迅速補救,恐怕千年辰國,隨時都會改朝換代!

“炎關侯,是要殺我?”辰極心底有些慌亂,故作鎮定的問,“在跟萱兒的婚禮上?”

“嗬,差不多。”烈陽稍顯倨傲的抬起下巴,往前逼近一步。

“就在——”辰極緊咬牙關,強壓住想要往後退卻的衝動,“就在這裏?”

烈陽目透玩味:“應該是——我想,應該沒人能夠救你,即便辰玄親至,我也能在他出手之前,將你格殺!我應驗辰家先祖預言,即便殺了你,辰玄也不會找我尋仇!”

“你殺了我,萱兒怎麼辦?”辰極臉上總算浮現出幾分不安,因為烈陽的殺氣有如實質,霸道的侵蝕著自己的魂力,像是要將人碾成碎片!

“嘿……”烈陽臉上浮現出一抹從未有過的獰笑,“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滅了辰國,我便立炎國——萱兒便是皇後,陛下以為如何?”

“……”辰極額前滲出些冷汗,在他的印象裏,烈陽一直頗有“君子”品行,斷然不會說出如此酷戾之言。

正當他心驚膽戰之時,又見烈陽逼近了一步,俊逸的麵孔好似玉麵修羅,令人不寒而栗:“早聞顧皇後美豔無雙,是天下屈指可數的絕色美人,今日一見,更覺驚心動魄——陛下,我如果殺了你,便能霸占顧皇後,嘖嘖嘖。”

說著,烈陽的視線還躍過辰極,向顧菁的位置多看了幾眼。

辰極本就承受著巨大壓力,在烈陽的反複逼迫之下,終於無法支撐,腳下一軟,幾乎就要跌坐在地。

烈陽卻哈哈大笑,撤開黑天壁障的同時一把攙穩了辰極,朗聲道:“慈萱公主出嫁,陛下不必如此激動。”

他一手抓著辰極的胳膊,如提童稚一般,將他送回了玉階之上。極為僭越的是,烈陽竟也踏上玉階,走到了那尊九龍皇座跟前!

幾乎是把辰極摁回了皇座。

文武百官看得這一幕,個個心驚膽戰,然而烈陽勢大,誰敢言語?

這天,便是因烈陽而亮!

整個星塵大陸的安危,都在烈陽手上!

“陛下大約是舍不得萱兒出嫁,有些神傷。”烈陽還當著辰極的麵,故意轉身朝向顧菁,“請皇後娘娘好生照看。”

顧菁身穿白金九鳳服,雍容華貴,她心係辰帝,見得烈陽無禮,本想出口嗬斥,卻被辰極傳音製止。

她隻好按住心裏不安,對烈陽輕輕點頭。

——

烈陽當然不會在大喜的日子行凶,他早已不是少年心性,今番作為,隻有極少部分是發泄,更多是為家族。

辰極多智,若不提前震懾,這家夥怕是會把整個烈家算計進去。

烈陽見他麵如豬肝,已無昔日的帝王氣度,便不再與之廢話,轉向一側的紅紗帷幕,表情總算鬆懈下來,行禮之後,口中的力道仍在:“請,慈萱公主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