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厲一千零二年,正月初五。
向來風雪甚急的雪城,不知為何停了一夜大風,這天早上,迎來了難得一見的朝陽。澄澈的冬陽灑下,仿佛給這一座銀裝素裹的主城鍍上了一層金色。
起初大家都未發現異常,早起走商,或者捕魚的,皆打著嗬欠出門。一個老奶奶帶著孫女上街買菜,老奶奶見孫女蹦蹦跳跳,似乎又長高了。
正越看越歡喜,那小丫頭卻忽然停住腳步,視線轉向路邊,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片驚喜:“奶奶,這是花麼?”
老嫗順著孫女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新修建的花圃之中,竟然在一夜之間躥起七八米高的玉鑲金竹,竹簇碧翠鮮嫩,充滿生機!
那翠竹之下,還有許多色彩斑斕的花朵。有燦紅飽滿的山茶花,玉白剔透的水仙花,紫色嬌嫩的鹿角海棠,金黃奪目的金盞花!
從半空中俯瞰,曾經銀灰色的雪城,此刻已被裝點得五彩斑斕,繽紛絢爛!
——
七公主府邸,陸挽誠查明情況,火速回報。
這會兒陸雨才起床不久,剛出了臥室門,就見陸挽誠急急的趕來,不免有些奇怪:“挽誠將軍,你這是?”
陸挽誠喜上眉梢,眼中夾雜著驚異,細細道:“公主殿下,雪城之內,一夜長滿翠竹,又有各類鮮花盛開,不下百種!”
“……”陸雨身子一顫,眼中還沒來得及閃過欣喜之色,就見陸挽誠折身向外,嘩的一聲拆掉了正廳的移動門板。
隻見向來隻有白雪的公主府裏,鮮花滿地,翠竹成蔭,碧綠惹人的葉簇,在微風中發出莎莎的聲響。
那般清脆悅耳,讓陸雨臉上漏出會心的微笑,隻不過下一瞬,幸福的酸澀湧上心頭,陸雨鳳目含光,眨動間淌下兩行清亮的淚水。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而且,是用這樣的方式,一夜之間兌現了諾言。
“這傻子,一定把生命之靈消耗光了吧……”陸雨何其聰明,她觀察到那翠竹百花,乃是真正生長在這片土地,便知其中因果。
正喜極而泣時,又有銀翼戰士回報:“稟七公主,炎關烈陽隻身一人,出現在南門,守關將士已將之攔下。”
“……”陸雨心裏咚咚一跳,連忙吩咐道,“挽誠將軍,你立刻去接應烈陽,我去尋母後、陛下——讓烈陽來皇宮正門尋我!”
——
晨光漫灑,雪城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美麗,越是白雪堆積處,這百花爭豔、翠竹搖曳的情景越是惹人。
烈陽穿著烈家標誌性的炎龍紅錦,鬆軟的短發間,反射出陽光的斑斕色彩。
他嘴角噙著溫和的微笑,所麵對的雪城南門主將,卻是滿臉敵意:“烈將軍不請自來,有何貴幹?”
整個雪城人,都可以算是娘家人,烈陽不敢冒犯,行禮之後,雙手遞出烈焰軍的叩關金冊:“貴我兩國罷兵言和,至今已有一年。這一年間,兩國精誠合作,創建自由貿易區,惠利百姓。”
“而我與貴國七公主征戰天下,先滅夏侯誅神於古浪島,後除靈妖於西闕,彼此情投意合。”烈陽昨晚上已經把這段話背了百八十遍,此刻說起來從容不迫,風度卓然,“我知道七公主喜歡翠竹,今日便以滿城翠竹為聘禮,前來迎娶七公主!”
南門守將獨對烈陽,壓力何其之大?明明是極寒的天氣,額前卻不斷冒出冷汗。此時的烈陽今非昔比,說他憑一己之力能掀翻整個雪城,怕是一點也不過分。
他不敢妄自做主,定下心神道:“烈將軍且請稍待,我立刻回稟陛下、七公主。”
於是接下拜關金冊,令一員騎將帶著,飛馬而出直上雪城之巔。
烈陽嘀咕那騎將要跑上好一會兒,於是不急不躁,就站在巍峨的雪城之下,仿佛直麵一座巨大的冰山。
曾幾何時,無數次憧憬過此情此景。
率領烈焰軍,踏碎雪城!
時至今日,正月裏的雪城春意盎然,早已不是那個沒有溫度的蒼狼都城。這裏,有自己牽掛的人。
烈陽心裏感歎,忽有一員銀家戰甲掠身而至,南門守將下意識摸向腰間佩刀,晃眼看清來人的身份,才連忙行禮:“挽誠將軍!”
陸挽誠擺擺手,嘴角噙著一抹喜慶的微笑:“烈將軍,走,我帶你進城!”
烈陽卻是不著急,平靜的道:“已經遣人去皇宮通報,我等上一等也無妨。”
正所謂好事多磨,陸挽誠也放寬心,安慰道:“七公主看了滿城翠竹,鳳顏欣悅,已進宮尋陛下跟太後,就等著烈將軍過去接親了!”
果然,蒼狼國的風俗,就是如此簡單直接。
烈陽連忙道:“挽誠將軍放心,在蒼狼國,我定然遵守貴國禮法。進了辰國境,我已備足禮數,迎接七公主鳳架!”
陸挽誠和烈陽相處許久,對他敬佩有加,兩人就在城下閑聊等候。
這雪城坐北朝南,乃是背著一座極高的冰峰建立,隻有東、西、南三門。從北門騎馬前往皇宮,再加上內外通傳消息,是有得一等。
陸挽誠擁有極為難得的星光之靈,在烈陽的計劃之內,他看眼雪城難得的晴空,意有所指的道:“挽誠將軍,你一直待在雪城修行,怕是有所耽擱。”
“無妨。”陸挽誠表情釋然,“身位銀翼戰騎,肩負七公主護衛之職,公主殿下在哪,我便在哪。”
他的忠心耿耿毋庸置疑,烈陽目透讚許:“可是挽誠將軍是否想過,憑你現在的修行進度,最遲不過一年,七公主便用不著你保護了。”
陸雨修行《吟風訣》之後進境極快,眼下已經洞天下境,再有一年,怕是能夠觸碰到神域!
“……”陸挽誠笑容一僵,炯炯虎目眨了幾下,似乎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烈陽攤手道:“我在星塵學院的開學典禮上說過的,咱們要走向星辰大海!未來還有很多敵人,我們要銳意進取,方能百戰不殆!”
“多謝烈將軍提醒!”陸挽誠誠懇應聲,他去年此時便已突破至洞天下境,整整一年過去,卻還停留在洞天中境。
他參加了古浪島之戰,獲得的修行資源其實相當豐厚,足夠他硬懟資源衝上神兵。
兩人又掰扯了一些修行相關,以及蒼狼國的禮儀、習俗,烈陽本就是做足了功課而來,此刻頗顯從容。
旁邊杵著的南門守將倍感壓力,越等得久,身上冒出的熱汗就越多。這會兒天氣本來就冷,偏生他就“熱氣騰騰”。
比較怪異的是,約莫一個小時過去,天光已然大亮,連南門守將都有些不耐煩了,眼前這“哥倆”還聊得起勁。
話說回來,為將者必有非凡的耐性,人家一個是辰國的衛將軍,一個是本國的銀翼戰騎主帥,皆是兩朝之中的頂尖存在,豈是一個南門守將可比?
比較尷尬的是,再杵一杵,眼看著就要奔著倆小時去了。南門守將心急如焚,甚至想跑去皇宮門前大吼一聲:“陛下,起床啦!”
實在按耐不住,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兩位將軍,要不末將再遣人去問問?”
陸挽誠把眼一橫,冷冷道:“問什麼?”
“……”南門守將嘴角抽搐,心裏忐忑之極。
還能問什麼?
當然是問為何還不放行!
眼前的烈陽今非昔比,人家把西神殿主都給錘了,若是惹急了眼,咱雪城也落不著好!
心裏頭正如油煎,卻聽見陸挽誠的魂域傳音:“你好不曉事!烈將軍一夜之間給雪城栽滿翠竹百花,天沒亮就等在南門外,驚喜歸驚喜,陛下跟七公主卻都沒準備好哇!”
還正如烈陽所言,皇宮那頭不是沒反應,是忙壞了!
即便陸雨、陸尋之間心存芥蒂,但是許多事由推到雪皇陸北歌的頭上,加上由皇太後證實,去年先皇拒絕服用九轉靈丹,才最終駕崩。
將陸雨獻給辰帝,也是先皇陸離之謀。
故此,陸雨心裏也沒有太過記恨。
陸尋見七妹心意已決,也沒有固執己見。這世上終究是強者為尊,七妹嫁給烈陽,除了丟失一些民心,也沒什麼不好。
用些許民心來換取一個絕巔強者的支持,何樂而不為?蒼狼國添了十件神器,還不是全靠烈陽帶著?
——
烈陽果真在南門外靜候了兩個小時,才總算見到那名騎將回來複命:“陛下有喻,召辰國衛將軍、炎關侯烈陽,上殿覲見!”
南門守將如釋重負,連忙下令開城——裏頭還堵著好些往來狂沙貿易區的商戶,再不開城,就得亂套!
“呼……”烈陽吐出一口長長的熱氣,直感覺跟挽誠將軍聊的口渴,於是取出水囊灌了一口,才跟在陸挽誠身側向雪城走去。
接親就是如此,每一道門,都無法輕易通過。烈陽已經拿出足夠的誠意,還需要足夠的耐心。
但是,當他滿心歡喜的走過雪城大門後的長長甬道,所見的並不是蒼狼皇家的歡迎依仗——
而是一枚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