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調的暮景裏，仿佛狂沙漫卷，一個寂寥的人影坐在地上，他手裏拿著水囊，眼裏是對清水的渴望。
對生命的渴望。
可是……
他似乎察覺到，有誰在注視？
於是視線微微抬起，和不同維度的烈陽對視，那充滿希望的眼眸，猛的變為淒慘的空洞！
烈陽渾身汗毛倒豎，仿佛聽到了他沙啞的聲音：“少將軍，我想喝水……我好想喝一口……”
“老大！”烈陽眶眥欲裂，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場景，炎風十八騎的老大，為了多省一點資源，臨死前口渴都舍不得喝一口水！
“我不想做渴死鬼，我不想做渴死鬼……”老大的影子時聚時散，他的聲音仿佛來自地底，有種鬼魅般的淒涼、慌亂。
他的情緒，給烈陽帶來的極強的共鳴。
“老大……我知道你死得憋屈……”烈陽眼眸迷蒙，仿佛被白骨之森的灰雲感染，“但我現在不能為你報仇。”
擎蒼的實力不足為懼，上次在劫穀見麵，他依舊是地玄上境。但陸湛踏入神域，是蒼狼國的定海神針。
倘若烈陽無法超越陸湛，在兩國建交的前提下，斬殺擎蒼隻會引出更大的麻煩！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少將軍……”老大的眼神空洞，讓烈陽心裏慌亂，他喃喃的喚道，“蒼狼國攻擊了辰國六百年，多少將士戰死？多少百姓慘遭踐踏！我寧死也不會跟他們講和！屠滅蒼狼賊子，天下方得太平！”
咚咚！
“……”烈陽的胸口如遭重錘，心髒突突的跳了兩下，耳邊是隆隆的轟鳴。
他劇烈的喘息起來，老大的話烈陽何嚐不知？
烈陽成長在炎關，這是烈焰軍給戰士管束的理念！
攻破雪城，剿滅蒼狼！
“老大，我知道了。”烈陽眼眉一沉，星眸中躥出掩蓋許久的凶氣。
迷霧中的老大身影時隱時現，他似乎說了許多話，但是拿著水壺的姿勢一直沒有改變。老大的語氣轉而譏誚：“你知道？那你還跟蒼狼國的公主廝混！你應該斬下陸雨的頭顱，掛在炎關！”
烈陽嘴唇動了動，卻不知如何跟老大交代。
自己的命，是老大救下的。現在的局麵，對陣亡的烈焰軍將士而言無疑相當殘酷。明知是生死血仇，無論心裏罵了多少次媽賣批，都要笑嘻嘻的去麵對。
“殺陸雨？”烈陽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卻是很久以前。
事到如今，除非蒼狼國撕毀和平條約，陸雨再度成為敵人——或許成為敵人，烈陽也很難下得去手。
以前敵對的真，因為利益走到一起也是真，這段時間互相照應，也是真。
“對，殺陸雨！”老大的麵孔模糊起來，灰雲中的身影似乎正在遠去，“把那些蠻夷種族屠戮幹淨，才是太平盛世！少將軍，你的劍叫什麼！”
烈陽心血一熱：“炎關！”
老大瞪眼厲嘯：“犯我炎關者！”
“嗬……”烈陽氣息急促，左手下意識捏出暗紅色的百煉神兵，右手按劍，“殺！”
——
光線晦暗的白骨之森，嶙峋的怪石像是植物枝幹，構成一幅幅詭怪的圖畫。彌漫的灰霧中，乍然閃起一線炎光！
那是……
百煉神兵的鋒芒！
烈陽絕技，反手鞘斬！
“不行！”烈陽劍斬一半，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來。此刻收力已來不及，他急中生智，將手中炎關劍收回虛界——
正心裏鬆一口氣，卻愕然發現，一道青光離自己的心口隻有三寸之遙！
“青鸞劍！”烈陽認出灰霧中刺出的兵器，霎時明白了眼下的玄機，此刻躲閃已來不及，他連忙震開神魂，試圖喚醒大家——
噌……
細微的聲響，在鬼風淒厲的白骨之森幾不可聞。
乍起的濃濃灰霧裏，烈陽的身體輕顫，忍住想要劇烈咳嗽的衝動，心口躥入一絲涼意——那是青鸞劍的劍尖！
“……”陸雨銀牙緊咬，動人的俏臉滿是焦灼之色，從其前踏的步法可以看出，她在最後關頭也試圖收手，隻不過慢了半分。
擺脫幻境時，看見自己手中的青鸞劍，竟已刺入烈陽的心口，殷虹的鮮血，正汩汩的淌下。
“沒事，我躲了要害……”烈陽的嘴唇迅速變得慘白，卻還齜牙咧嘴的笑了笑，“你拔劍吧。”
陸雨驚得紅唇微張，鳳目中滿是難以置信，連忙小心的把青鸞劍拔出，看見隨劍而出的鮮血，頓時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想要照顧他時，烈陽卻道：“快幫大家擺脫幻境，這裏有特殊的神魂攻擊陣法！”
陸雨“嗯”的點頭，連忙照做。
“師父……”烈陽平白遭了這一劍，又得勞駕風老，“快出來幫忙，不然你徒弟要掛了。”
“哎嘿嘿，不幫！”風老憋壞的道，“你不挨這一劍，還真不好泡人家。多劃算的事，求都求不來！”
都這關頭了，風老竟然還惦記著替徒弟找媳婦。當師父能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烈陽心裏叫苦，憑自己如今的體質，哪怕被一劍刺穿心髒也不見得會死，但牽一發而動全身，心口被刺了一劍，渾身不得勁。
好在烈陽、陸雨最快蘇醒，隊伍的其他人才沒有做出什麼傻事。
“你怎麼樣？”陸雨才喚醒眾人，立刻來到烈陽身邊，鳳目含珠，晶瑩的淚珠直打轉，“我……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烈陽快速處理了傷口，從虛界裏拎出個凳子坐下，呼呼的喘著粗氣，苦笑道：“但是，我們都有必須殺掉對方的理由，不是麼？”
陸雨嬌軀一顫，忍在眼眶裏的眼淚便滾落下來，她想要否認，但卻無法辯駁。
現在彼此的關係很融洽，但立場不同。倘若再起戰禍，哪怕明知陸尋是錯的，陸雨也會站在蒼狼國一邊。
而誓死守護辰國百姓的炎關烈陽，將會成為蒼狼國最大的敵人！
“我不會讓陸尋得逞的！”陸雨抹去眼角的淚花，微慍的道，“他若執迷不悟，我便取而代之，成為雪城的主人！”
……
她說出這番話時，陸薇、冷千霜等人剛剛聚攏過來，聽到陸雨的僭越之言，皆有些詫異。
“小雨，你別衝動……”陸薇連忙勸聲，“陸尋也是為了國家強盛，但凡雄主，都想爭霸天下。哪怕北境雪原得到改造，卻仍舊比不上辰國富饒。”
那是一代又一代蒼狼國君的執念，陸離是其中代表，陸尋也不例外。
陸雨緊繃俏臉，微凝的鳳目裏，出現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氣質。
“小雨……”陸薇心裏一驚，卻不敢繼續多言。
冷千霜看見烈陽受傷，本就高冷的天劫聖女眼裏閃過幾分寒意，眨眼間就忘記了和陸雨的姐妹情，冷聲道：“你曾說過烈陽的命是你的，我也曾說過，你殺烈陽，我必殺你！”
說話間寒鋒爆閃，竟又取出了千霜雪，敵意滿滿的指向陸雨。
烈陽連忙拉了拉她的纖纖玉手，勸道：“好啦好啦，都是這鬼地方的迷魂陣，陸雨沒想傷我。”
冷千霜恨得直咬牙，見烈陽臉色慘白，身子也有些僵硬，俏目裏水汪汪的道：“都把你傷成這樣了，還想怎樣？依我看，她就是賊心不死，想先除掉你，好替蒼狼大軍開路！”
烈陽苦歎一聲，指向陸雨剛才收勁時踩出的痕跡，耐心的勸慰道：“霜兒不許胡說，你看那腳印，陸雨已經收手了，但是她的神魂等級不如我，所以慢了半分。”
“霜兒，對不起……”陸雨聽到冷千霜的諸般言語，她自知難辭其咎，向前一步，就走到冷千霜的劍鋒前，也不知是情緒激動一時沒注意，還是故意為之，竟多走了幾分——
極其鋒利的千霜雪輕而易舉的刺入陸雨的心口。
“公主殿下（七妹）！”銀翼戰士、陸薇皆是一驚。
冷千霜也沒想到陸雨如此倔強，手裏連忙一鬆，撤開了寶劍。否則看她執拗的表情，怕是會一步走到底，直到心口被刺穿為止……
繞是冷千霜撤得快，且在接觸的瞬間避開了要害，陸雨卻還是受到了和烈陽一般的傷勢……
蒼狼七公主幾曾受過這等疼痛？嬌軀顫顫，低頭看見心愛的繡竹白裙染上了鮮紅的血跡，俏臉上卻揚起一抹好看的微笑。
認真的看著烈陽，固執而又歉疚的說：“這下，我們扯平了。”
“蠢女人！”烈陽心裏一痛，也不管旁人如何，連忙在識海裏大喊大叫起來，“師父，師父，快出來救人！”
陸雨的身體強度明顯不如烈陽，受了冷千霜這一劍，若不是陸薇及時攙扶，怕是連站都站不穩。
風老早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大概永遠不會著急，樂不可支的道：“我滴個乖乖，相愛相殺啊，臭小子可以啊！”
“你救不救？”烈陽急了眼，比剛才自個兒受傷時認真了無數倍。
“救救救，怎麼著也是我未來的徒弟媳婦。”風老滿口胡謅，說得煞是認真，“按規矩，到時候還得給為師敬茶來著！”
“少廢話！”烈陽連忙拿住陸雨的皓腕，暴躁的道，“治得不好，回頭我就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