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雨聽到烈陽的話,顯得有些沉默,身子隨著馬車而略有搖晃,去皇宮是上山路,哪怕雪城地麵平整,也難免有些顛簸。
她沉思良久,等烈陽不客氣的吃了第四個花楸鮮果,才輕啟朱唇,低低的道:“我們都在乎百姓安危,可是星塵大陸是強權者的天下!烈家為辰國鎮守北疆五百餘年,到頭來還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烈陽苦笑,他知道自己的初心,卻很難確定如今的選擇。
嘴上說著不要再打仗,可是天下之局,不會因為幾個人的意願而改變。因為——他還不夠強大!
相對來說,陸雨的處境更為淒慘。
忤逆了陸尋的旨意,她連回家都不再開心。
“你可能還不知道……”陸雨眼眉低垂,氣息弱了下去,“我半年前返回雪城,國師立刻煉製了九轉補心丹,可是父皇卻……”
烈陽瞳孔微縮,安靜的聽陸雨說話。
“卻最終仙逝。”陸雨遲疑了數息,不知道怎麼去陳述其中的變故,才說幾句話,便又淚眼朦朧,她輕泣的看向烈陽,用少見的語氣道,“我恨陸尋,你懂嗎?”
那語氣,在劫穀的紫竹林下,曾經出現過。
烈陽瞬間懂了,卻搖搖頭:“令尊窮兵黷武,對兩國不利,令兄倒是……頗有些膽略。”
換句話說,倘若真是陸尋害死了陸離,烈陽是額手稱慶的。可是此番來到雪城,卻有種怪異的感覺,仿佛一片太平盛景之下,還藏著什麼。
陸雨輕咬貝齒,想到父親慘死,情緒便按耐不住:“你知不知道,兩國建交之後,我蒼狼大軍的征兆力度,比之前提高了三!”
“什麼?”烈陽下意識皺緊了眉,“蒼狼人口不多,原本五戶一丁就頗為嚴酷,現在三戶一丁……”
他陸尋是要鬧哪樣?
陸雨白皙修長的手指按在桌麵,極為鄭重的道:“五年之內,我蒼狼國就會擁有百萬大軍!你們守得了炎關,難不成還守得了劫穀山區?陸尋已經派出最精銳的雪魂衛重新整理南線地圖,蒼狼大軍的南下路徑,不止炎關、劫穀!”
“……”
烈陽和陸雨對視,從她動人的眼眸中,意識到了一場巨大的危機:“西神殿釋放亡靈、十萬大山的傀儡之亂、冥府大門開啟,以及一些事件,會否存在關聯?”
“我不知道……”陸雨一時情緒失控,泄露了國家機密,可是她又能怎樣呢?
親身在辰國大地上走了一遭,見到了許多踏入神域的強者,以及數不清的洞天域,她真的不知道蒼狼國的贏麵在哪。
百萬大軍,在紙麵上的確足夠唬人,或許如今的蒼狼軍中也有不少戰將躋身洞天域,但是一個神級強者,足以讓這百萬大軍灰飛煙滅!
“我隻是……”陸雨的氣息有些急促,眼淚吧嗒吧嗒滴落,“不想再有人去作無謂的犧牲了。你說過的,蒼狼國打贏了又怎樣?辰國的疆域、百姓數量是我們的幾十倍,我們根本沒有能力統治。”
烈陽心裏暗笑:當初劫穀裏的一席話,還是灰常有用滴!
“我們,還是做好自己的事吧。”烈陽安慰的道,“隻要實力足夠,就能改變局麵——你不是說了麼,陸尋想擁有百萬大軍,也得是三五年後的事。”
三五年後,天知道極境戰隊的實力會到達何等地步?
說是這麼說,陸雨卻很難從焦灼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她自取帕子擦了擦眼淚,不知為何,從紫竹林分別之後,她會在烈陽麵前變得軟弱。
或許,是信任吧?
還是追趕之中,產生的一點喜歡?
“烈陽,陸尋是父皇唯一的兒子……”陸雨不知想到了什麼,沒由來的說出一句話來。
“唔?”烈陽不明所以。
隻見陸雨身子微傾,定定的看著自己,認真的道:“你或許,真的可以考慮考慮,那兩件事。”
烈陽懵逼的眨了眨眼:“嗯?”
正待問個究竟時,馬車卻停了。
陪車的侍女在車窗下稟告:“公主殿下,國師求見。”
——
蒼狼國師陸湛,似乎永遠穿著白色的長衫,他身材枯瘦,白發白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此刻正恭立道旁,攔下了七公主鳳輦,他身後不到一百米,就是蒼狼皇宮。到了這個位置,周圍皆是朝廷機構,左右都是往來巡邏的雪魂衛,極少閑散路人。
鴻臚寺之會後,陸雨和陸湛的關係稍微緩解,她感激師父的授業之恩,下車行禮相迎:“見過國師。”
“拜見公主殿下。”陸湛也按流程行禮,旋即才露出和藹的微笑,“小雨,他在車上?”
陸雨微一點頭:“十萬大山的傀儡之毒,由雪魂草煉製,我們正打算找陛下詢問。”
陸湛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早有所料的神色,長歎一聲道:“數萬百姓死於非命,慘絕人寰吶——其實,消息傳來之時,為師已經調查過。”
“哦?”陸雨目透疑惑。
陸湛道:“雪魂草產量不多,要毒害十萬大山十餘鎮百姓,用量卻是極大。如此龐大的藥材數量,自然一查便知——管理皇家庫存的楊炎監守自盜,宮內積存的雪魂草被盜購一空,陛下已於半月之前,將楊炎滿門抄斬……”
“楊炎把雪魂草賣給了誰?”陸雨直接得到了結果,眉心卻越皺越緊。
果然,陸湛搖頭淡笑:“死無對證,為師也查不到具體身份,向楊炎購買雪魂草之人多半擁有虛界,無法從運輸路徑進行調查。”
車外的陸雨,車內的烈陽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如此一來的話,果真是死無對證了啊……
“師父,你認為呢?”陸雨能猜到一些細節,卻不便明說,陸尋下令斬殺楊炎滿門,就是為了掩蓋真相。
今日再進宮詢問,怕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陸湛知道如今的局麵很難,他輕捋白須,看向雪城之外廣闊的天地:“讓你嫁給辰帝,多是為了蒼狼霸業,數年之後兵戈再起時,你在辰帝身邊,也可對辰國造成不少的影響——為師在去辰國之前,還未看清大局,故此讚成陛下的旨意。”
“現在知道,是為師錯了。”陸湛在玄星城待了許久,總算知道星塵大陸的臥虎藏龍,蒼狼國除了與之講和,慢慢讓北境雪原變得富足,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陸雨氣息微顫:“但是陸尋,比父皇更窮兵黷武!三戶一丁,他必定要和辰國決戰,我蒼狼國遲早敗亡!”
“哈哈……”陸湛淒愴的笑了笑,調侃道,“或許這就是宿命,我蒼狼一族,不成天下之主,便成喪家之犬——誰讓他是陛下呢?”
陸雨捏了捏拳,心裏有個念頭越發清晰,她咬牙切齒的傳音道:“師父,我能不能當女皇?”
“……”向來風輕雲淡的陸湛聽到這話,蒼老的眼眸顫了顫,臉上卻無更多的表情,他深深的看著陸雨,不置可否的回應,“女皇,不是那麼好當的。而且兩國建交之後,市井當中有不少來曆不明之人,四處在說‘蒼狼國總算當了辰國的狗’……狼之本性,怕是忍不了這般屈辱啊。”
“陛下一麵和辰國講和,促進貿易、學習技術、發展民生,一麵厲兵秣馬,擴大蒼狼鐵騎的編製……”陸湛的心境也很複雜,他感慨的道,“強國之道,皆是如此,蒼狼國本就全民皆兵,我們不能說他做錯了。”
錯是沒錯,但會讓蒼狼國的處境越來越危險!
陸湛收回目光,轉身向外:“回吧,繼續和那小子闖蕩江湖,或許才是唯一的出路。你想當女皇,也須讓所有人心服口服——假如有人不服,你就必須擁有足夠的實力,把他們——”
“打,到,服!”
陸湛的傳音散去,他的身影也被無盡的風雪吞沒。
“師父……”陸雨細品陸湛話中深意,呆立許久,繡竹白裙在疾風中舞動,直到長長的睫毛上覆上淺淺的霜印,才輕歎著抿緊了唇。
轉身登上馬車,吩咐一聲:“回府!”
——
烈陽終究沒能麵見蒼狼皇帝,從陸湛處得知楊炎盜賣雪魂草,慘遭誅殺之後,就知道這件事和陸尋脫不了幹係。
明著問,不可能有結果。
烈陽也不可能在雪城犯渾——譬如給陸尋準備張老虎凳,來一處刑訊逼供?
而且,陸湛攔在此處說線索斷了,那就一定是斷了。哪怕有線索,陸湛不說就等於不想讓他們知道,由神級強者抹除線索痕跡,烈陽等人也查不出來。
因此三天之後,當綠綺姑娘完成了紅袖坊分號的籌建工作,四人便趁夜啟程,前往炎關。
四艘風雪翼,破風而去,卻不知極高處的黑雲裏,已經踏入神域的陸湛將這一切都看得分明。
陸湛白衣如雲,被疾風吹得嘩嘩作響,雪發飛舞如蛇,幹瘦的身體在狂風之中穩如泰山,沒有絲毫動搖。
他蒼老的眸子裏有驕傲,也有擔憂,直到那四人徹底消失在感知範圍,才將胸中的濁氣吐出。
視線輕抬,嘴裏喃喃道:“小雨,以後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