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黃昏,黑龍軍、飛騎軍德勝而歸,百裏城牆擂鼓陣陣,撥雲見日。絕大部分人都麵露喜色,但黑龍軍卻顯得格外沉默。
想笑,卻笑不出來。
想哭,又哭不出聲。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心竅仿佛被堵住,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喜悅還是悲傷。
西門廣場上,並沒有任何主將前來迎接,應該還有特殊軍情,一名蔣永征的親兵傳訊道:“殿帥請飛將軍、鎮軍大將軍城樓複命。”
秦飛除去纓盔,翻身下馬。眼前的黑龍軍將士排列整齊,卻明顯少了一截。大部分人都雙眼無神,那些淚水盈眶的,甚至在與秦飛對視一瞬後,直接輕泣出聲。
蒼雪城下,傳出一聲凜凜鋒嘯,血色刀芒揚起,直指蒼穹。
秦將軍的聲音很輕,卻有很有力:“記住他們的犧牲,記住他們的榮耀!難過的時候,我希望大家學會微笑。等徹底消滅西界,我和大家一起哭!”
語罷,血刃一收。不少將士聽到這句話後,徹底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的滾落下來。
秦飛麵色平靜,道聲“解散”,便毅然轉身,與飛將軍並肩而行,大步登上蒼雪城樓。子舟、柳絕情、呼延傲絕負責後續整飭工作,立即把黑龍軍帶回營區不提。
東門城樓,主位上坐著蔣永征,徐青紗等人麵色焦急,坐在一側,還有一幹戰將分列左右。讓秦飛有些奇怪的,是蔣永征身側坐著一名穿著暗紅色官服的文官,看似融洽的正在交談著什麼。
秦飛渾身浴血,臉上的汙漬都未曾清洗,看起來殺氣騰騰,把那文官嚇了一跳,徐青紗、莫曉晴、秋凝三位夫人聽得腳步聲便已起身相迎。莫曉晴更是習慣性的拿住相公的脈門,細心替他檢查。
和蒼雪城的將士也算熟絡,獲此大勝,其實也沒什麼好稱讚的。
蔣永征隻是起身道一句:“秦將軍、靈雎,辛苦了。”
馬上有將士端來熱水,給秦飛擦臉洗手,蔣永征一邊介紹道:“這位,是聖上欽點的督軍,徐厚,徐大人。”
這徐厚生得油頭粉麵,臉上掛著三分笑意,看似和藹可親,似乎笑裏藏刀。秦飛第一眼就覺得十分不舒服。不知言帝給蒼雪城派個督軍,到底有幾個意思?
秦飛、趙靈雎一齊行禮,稱呼一聲“徐大人”,才依次坐下。戰報早已遞回,徐厚朗朗笑聲:“秦將軍英勇無敵,徐軍師神謀鬼算,以微小代價,殲滅西界狼騎先鋒全軍,堪稱蓋世奇功!那陰山之城,必將成為我朝對抗外敵的聖地,為全軍樹立榜樣。此一節,諸位功不可沒!”
這樣的場麵話,乍一聽沒什麼問題,但在場的所有武將,都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大約是不習慣這種腔調。
蔣永征不假辭色,依舊是習慣的凶狠表情,言語平淡的道:“徐大人,蒼雪城的軍務,希望你盡快了解。也好與我等一道,勠力同心,共戍邊城。”
這位督軍大人今早來到蒼雪城,一個下午啥都沒幹,就擱城樓上喝茶,說些沒營養的空話,蔣殿帥早就煩透了。看看人家徐青紗,一來蒼雪,馬上有條不紊的開始問詢、考察,才幾天時間,已經能獨立統籌整個蒼雪軍區的軍務。
你們都姓徐,差距咋就這麼大捏?
“這不是要等秦將軍凱旋嘛。”徐厚一臉喜色,“今日我軍戰損區區數十人,便斃敵五萬八千餘,如此大勝,焉能不慶賀一番?蒼雪城的慶功宴,我可是期盼得很呢。”
徐大人早間到來,中午在城樓用餐,隻上了和將士們一樣的飯餐,雖說肉多味足,但終究不是上得台麵的美味佳肴。此刻言語,似乎有些計較。拋開計較,這般大勝,擺個慶功宴也是理所應得的。
這就是沒有充分了解軍情的結果。
諾魯克大軍隨時可到,軍情一刻不得延誤,各支部隊隨時調動。蒼雪戰區百萬將士枕戈待旦,有時間就多操練多休息,哪有空擺宴席,吃什麼慶功宴?
趙靈雎道:“徐大人過獎了,保家衛國乃軍人天職。大敵當前,我等還需製定戰略、積極準備,這慶功宴,還是等擊破西界再說。徐大人還是趕緊熟悉防務,也好為國盡力!”
雪城飛將的性格就是這麼直爽,事情該怎麼做,那就怎麼做。
別整那些沒用的。
“哦?”徐厚的笑容裏似乎摻進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打量一眼飛將軍的絕世姿容,“趙將軍似乎……話裏有話?”
“徐大人!”秦飛聽這廝嗶哩嗶哩一大堆,早就不爽了,皺著眉,瞪著他道,“把你上一句話,重複一遍。”
能讓言帝派來蒼雪城督軍的,應該有些背景。不過其官僚主義如此嚴重,多半是個沒上過戰場政客。
徐厚誰都不怕,還真就怕秦飛,見他態度如此冰冷,頓時嚇了一跳:“秦將軍,哪,哪句話?”
“今日我軍戰損什麼的那句話。”秦飛提醒道。雙手捏了捏膝蓋,似乎還有些不舒服,於是拍膝而起,注視著眼前的沙盤。
徐厚認真思索了一瞬,貌似沒有說錯話,隻能重複一遍道:“今日我軍戰損區區數十人,便斃敵五萬八千餘,如此大勝,焉能不慶賀一番?蒼雪城的慶功宴,下官可是期盼得很呢。”
秦飛嘴唇有些刻薄的抿起,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戰損……區區數十?”
“呃?”徐厚有些發懵,臉上訕訕的笑著,目透問詢的看向蔣永征,卻見蔣帥的臉色比秦飛還黑。徐青紗那邊一直保持沉默,似乎在思索其他問題。
“以區區數十人,換掉五萬八千西界狼騎,這……”徐厚想不通有什麼不對,“這豈不是很劃算?”
秦飛輕吸一口氣,低垂的眼眸驟然一抬,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嘴角甚至還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你他媽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這話一出,城樓裏仿佛灌進一股寒風,讓徐厚心裏咯噔狂跳,背後冷汗涔涔。蒼雪城督軍是什麼級別的職位?是比軍區總兵,比這蒼雪城殿帥更高級的行政長官。但是麵對冠軍侯的叱罵,他完全不敢還口。
秦飛算是明白了,在這樣的政客眼裏,戰爭隻有數字,隻有功績,根本沒有情誼。
徐厚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身子微躬的道:“下官如有失言,還請冠軍侯明示!”
明示?
明示有個屁用,秦飛打個嗬欠,昨天半夜出發,激戰一場,早已困倦了,晃了晃脖子道:“下次我去誘敵,帶督軍徐大人一起去,徐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一聽說要上陣,徐厚臉都白了七八分,喉結明顯動了動,幹咧著嘴道:“冠軍侯說笑了,下官是個文人,怎麼能……”
秦飛冷笑:“怕死就直說,不丟人。”
“咳咳,冠軍侯教訓的是。”徐厚唯唯諾諾,哪裏敢道個不字,“下官怕死,下官怕死。”
“那就……”秦飛輕哼一聲,坐回了椅子上,霸氣側漏,“給老子滾!”
向來板著臉的蔣永征,聽到這話也忍不住嘴角彎了彎,像是要笑。顯然對秦飛的表現十分讚同,甚至有些佩服。
敢對言帝欽點的蒼雪城督軍說“給老子滾”,也是沒誰了。不過,大快人心!
徐厚簡直懵了,傻了眼的看著秦飛道:“冠軍侯您這就是為難下官了,唉喲,言帝諭旨,不敢不從啊。若下官真的滾蛋,豈不是抗旨不尊——哎哎哎,冠軍侯,您您您您幹嘛?有話好好說啊!”
原來是秦飛直接拔出血刃,就架在沙盤上,看著慌成一團的督軍大人,漆亮的眼眸如冬陽般澄澈:“你記著,蒼雪城的百萬將士,皆是我的骨肉至親,壞了任何一個,老子心裏都難受!”
“區區戰損幾十人?”秦飛兩步繞過沙盤,血刃直指,怒不可遏的低吼道,“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剛才還頗有官威的督軍大人被嚇得一個咧跌,一下摔倒在地。
秦飛眼裏滿是蔑視,聲音愈發大了起來,完全不給麵子:“你也配在這裏歌功頌德?你他媽的,還敢人五人六的和飛將軍說話?你有幾個腦袋,夠老子砍?還他媽的拿言帝諭旨來壓人,來來來,你再說一遍?”
說著就把血刃架到了他脖子上,再有一個不爽,直接讓他人頭分家!
“哎呀呀,誤會,誤會啊!”徐厚被逼得幾乎要哭了,連忙跪起來道,“冠軍侯息怒,千萬息怒哇,下官真的沒有半點不敬,下官冤枉呐,請冠軍侯明察!”
那般急切的模樣,就差給秦飛磕頭了。
開玩笑,朝野上下,大江南北,已經給秦飛冠以蒼雲第一軍神的名頭。他的刀架在脖子上,磕頭又算什麼?叫爺爺都行。
秦飛心裏不屑,眼角餘光卻看見徐青紗衝自己微微搖頭,才稍稍壓抑情緒。重重一哼,收起血刃道:“帶上你的人,現在滾去夥房報到,會做菜就做菜,不會做菜就幫燒火。若讓老子聽到夥房的兄弟有一絲不滿,立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