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秦飛氣息輕顫,站穩的身形也微微搖晃起來,想要令自己盡可能輕鬆的接收這個數字,可當心裏再默念一遍時,剛剛由晴兒壓下的傷勢,這會兒又爆發出來。
三千九百四十人。
秦飛“噗”的噴出一口黑血,有些怯懦的蹲了下來,腳下發軟,幹脆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仰頭看著逐漸明晰的繁星,眼裏淌下來兩行清淚。周遭將士看了,無不動容。
秋凝見他吐了血,一時有些慌亂,連忙半蹲下來,正見他流淚,連忙取出帕子替他把嘴邊的血跡抹了。正換一塊手帕想要替他擦幹眼淚時,自己的視線卻模糊了。
捏著帕子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眼前都是星星點點,都是族人曾經鮮活的麵孔。
秋雁城、秋雁笙、秋雁琪……
“秋家,不到兩百人了吧?”秦飛閉上了眼,言語艱澀的問道。印象中的花蓮北部陣地,沒活下來多少個。
“犧牲了五百七十六人……”秋凝咬著牙說出了這個揪心的數字,甚至會恨自己,為什麼要舉薦自己的族人去那凶險之地!
更自責的是,舉薦了族人去,自己卻不在!
秦飛長歎一聲,努力睜了睜眼,從虛界中取出一疊東西,塞到秋凝手上道:“真正上了戰場,我才發現真用不上!”
赫然是幾張空間傳送卷軸。
一邊說起花蓮北部陣地的事,提到他們憑自己的力量,強行打退劫尊的攻擊,又麵對敵人炮火死戰不退,最後選擇和自己悍然進攻。在那個時候,任何秋家子弟,都不會答應用卷軸回家的。
既是緬懷,又是自豪,說到後麵,就連秦飛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心境了。
秋凝把幾張卷軸接在手裏,摸了又摸,卻又遞還給他,嘴裏道:“你留著,以後想吃四英廳的菜了,就自己去。”
“哈哈,我有卷軸去,可我沒法走了呀。”秦飛訕訕一笑,意思是去了四英廳,卻無法及時返回。
“走不了才好……”秋大小姐卻抓住了話裏的歧義,幾分苦澀的笑笑。
似乎有幾分釋然,秦飛重新收好卷軸,偏過臉,幾乎和秋凝的前額碰到,她長長的睫毛清晰可見,沾著的淚珠閃爍如星辰點點。
“咱們兩個主將,這樣是不是有些丟人?”
一個靠坐在欄杆下,一個蹲著,可不是有些怪異?
秋凝抿了抿嘴,搖了搖頭。
秦飛目光投向了就幾步之外的一個偏將道:“姚廣,主將哭鼻子,丟不丟人?”
姚廣年齡稍長,看起來成熟不少,經曆過花蓮一戰,看起來已有悍將之風。他衝秦飛抱拳道:“將軍這是心疼將士,不丟人!”
臥槽?
秦飛忽然覺得是那麼回事,嘿嘿笑聲:“聽你一說,我都感覺我哭鼻子有理了,等以後大夥兒叫我‘哭鼻子’將軍怎麼辦?”
蒼雲軍裏倒是流行開這樣的玩笑,互相取些外號,隻要不太過分都行。
姚廣正色道:“決然不會,我蒼雲將士親如手足,都有為彼此哭泣的時候。”
秦飛眼眸閃爍,與之對視,分辨出對方目光中的那絲理解,秦飛感激的點了點頭。有些顫顫巍巍的起身,秋凝連忙扶了。
“出發之前要你扶,打完了,還要你扶。”秦飛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秋凝的攙扶下一步步往回走去。
秋凝輕輕哼聲,卻沒有說話。
兩人回了指揮大廳,徐青紗還忙碌不停,戰後事宜要盡快布置。肖勁光那邊四萬人,加上白衝麾下的近三萬人,已經開始進駐苔島各處,清掃殘餘敵人。大陸那邊自然會派遣後續部隊過來駐紮,還有各級行政長官,都要快速到位。
晴兒見秦飛臉色發白,連忙從秋凝手中接過,把他按在凳子上,細心為他診脈觀察。
“對我們有什麼安排?”秦飛比較關心這個。
徐青紗道:“長安艦隊屬於預備役,仗打完了可以回家,也可憑戰功在軍中任職。”
這就隨將士們自己選擇了,秦飛點了點頭:“我們先在匣灣休養,等大家傷好了,就從陸路回青蘇吧。”
徐青紗知道秦飛對秋家愧疚,必要趕著回去給個交代,當下並無異議。不過從路程來看,肖元帥奏報上京,皇上的表功旨意下來,多半會先通知了秋家。
多想無用,敢於直麵犧牲,也是戰鬥的一個部分。
徐青紗知道秦飛的性子,直言問道:“咱們,什麼時候走?”
“明天。”果不其然,秦飛應道。
徐青紗抿了抿唇,似乎考慮到一些難處,不過轉眼即道:“我馬上安排。”
覷得秦飛虛弱的模樣,又有些擔心的道:“你呀,待會兒就別開秘境拿晚餐啦,我令將士們自己……”
美女軍師話還沒說完,就見秦飛輕輕搖頭:“我雖送不到,可以叫各船自己來碼頭領。”
他既然這麼說,那便隻能隨他的意了。
秦飛見晴兒偎在身邊,小心翼翼的給自己正骨按捏,鼻子又是一酸:“大家跟著我九死一生,我總不能……我總不能一頓好吃的都給不了!”
眼看著又要哭起來,晴兒連忙安慰道:“傻子,乖啦乖啦,我知道你對大家好,想讓大家吃得好,穿得暖,睡得香。待會兒你就把菜肴取在這桌麵,我讓……”
說著就回頭看看誰在,成傑已經應聲:“我來整理,然後發給大家。”
秦將軍的情緒這才稍稍穩定。
撐著混混沌沌的腦殼取出大家的晚餐,秦飛自己反倒一口沒吃上,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莫曉晴和徐青紗相視一眼,俱是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丟下手頭事務,一起把相公架回了臥室。
二人替他解了外衣鞋襪,掖好被角,都是滿眼擔心的輕歎出聲。
莫曉晴道:“我去看看廚房裏有什麼菜,待會兒給他做一份吧。”
徐青紗坐在床沿,伸出手輕輕摩挲秦飛的臉頰,自責的道:“我好想快點替相公破了這局,可總是事後諸葛,反教他屢次以身犯險。”
這倒純粹是太過內疚了,徐青紗運籌帷幄的能力有目共睹,推敲之能甚至讓那些布局者都頗為忌憚。眼下困於局中,無非是因為大家的實力還太過弱小,有一些必須走的路,還沒有走完。
莫曉晴勸解道:“姐姐說的什麼話,沒有你,咱們長安艦隊至少折一半,相公怕是會內疚死的。”
犧牲不到四千,秦飛就吐了血,要是自己帶的兵損失一萬五,秦飛估計連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徐青紗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她想的和晴兒想的,顯然不是一回事。
“這幾天,他也累壞了。”徐青紗幾分不舍的起身,目光眷戀的看著床上之人,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去安排艦隊事務,你好生照應,盡量別讓人吵了相公休息。”
莫曉晴無聲點頭,徐青紗便掩了門出去了。
可秦飛這幾天似乎注定不得安生,過了沒十幾分鍾,徐青紗便又腳步輕快的過來道:“白將軍來了!”
——
長安號指揮大廳內,白衝看著當中桌麵的美味佳肴,不禁有些愣神。
隨意坐在末位,和特種部隊的幾人一一打過招呼。分辨出潘虎、柳絕情正是重創了大和魂艦隊旗艦的戰將,不免多看了幾眼。
然則實際上這夥年輕人,偏偏又都是劫將出頭的修為,讓人心底訝異。隨意一聊,才知道屋裏的都是戰神府的同學,開一句玩笑道:“我有個女兒,年方十七,天賦尚可,倒也可以送去戰神府裏學習學習。”
秦飛、莫曉晴年齡最小,也僅僅是十八歲而已,隻比白先雨大一歲,便已是征伐四方的勇將。不過一年以前,大家的修為也都半斤八兩。白先雨已經是戰梟,這樣看起來,天賦的確尚可。
一個不給麵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白將軍,您的女兒就算了,我估摸著學前試煉上,她就能把自己給弄丟了。”
循聲一看,見秦將軍穿著件內衫就晃悠出來了,身側有兩位夫人伺候,好不愜意。
“要緊麼?”白衝看他臉色發白,努力睜眼的模樣,輕笑問道。
秦飛果斷答道:“要緊要緊!哪能不要緊!”
算算這一兩天做的事情,哪件不要緊?
“說的也是,打擾你休息了,抱歉。”白衝倒是有一碼說一碼,“苔島大局已定,陳水被生擒,你們的肖元帥已經和我說了,等皇帝詔令,定我去留。我來,主要是為了另外兩件事。”
他看見秦飛似乎沒有多少說話的力氣,直接道:“第一嘛,就是我家人……”
其實秦飛正瞅著秘境補給站中的白夫人、白小姐呢,她們倆被打暈,醒來以後倒是沒怎麼滴,該吃吃,該喝喝,隻道是白將軍安排。
秦飛本還想和她們打個招呼,但想到此二人的難纏程度,索性直接把二人抓出了人間界。
兩人俱是出現在秦飛跟前,麵對著秦飛,不約而同的一驚。
白夫人的反應稍慢,很難理解發生了什麼,白先雨卻是一眼看到了秦飛,揚起手來就往秦飛臉上扇去,口中大聲罵道:“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