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穀鎮,核心灌溉靈渠的田埂上,陳鬆天沒亮就坐在了這裏,此刻已經日上三竿,他卻還是呆坐著。
揚風的話他考慮了三天,至今仍然沒有想明白。昨晚他知道不能再等了,給薛天行和隔壁老王等人傳下話,隻是拔掉長勢喜人的藥草,全鎮子的鄉民都難以接受。
約定的時間過了大半個時辰,稀稀拉拉隻當場了上百人,十來位同莊家屬,帶著他們莊園雇傭的佃農,攏共不過百餘人。
“陳哥,時間不早了,這話咱還幹嘛?”
薛天行想著幹等也不是事兒,小心踱步到陳鬆身邊,試探性的問道。
陳鬆終於清醒,他起身看了下身後迷茫的莊戶佃農,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幹!”
斬釘截鐵,不留一絲餘地。主意是揚風拿下的,耽誤了三天了,陳鬆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
他扛起鋤頭,走到田間,猛然揮起,然後便衝著小腿深的藥草摟去。
揚風原話是“全割了,就地掩埋”,此刻人手不夠,陳鬆也隻能講究,打爛了藥草莖葉,這東西嬌貴,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他如今已是四星巔峰武徒,讓他跟人打架,他沒得本事,幹活倒是不差,一身蠻力,揮來舞去,三兩下便毀壞一大片藥草。
“都愣著幹什麼,給我趕快動手。”
陳鬆叱喝一聲,莊戶佃農們隻能忍痛揮起鋤頭鐵鍬,開始搞起了破壞。
莊戶人視土地如生命,地裏的藥草,那更是活命的本錢。往日裏,就是鋤起雜草來,也都是小心翼翼,誰舍得這樣對付草藥?
隻是如今沒辦法,這塊地都是別人,他們隻負責承包種植,人家錢沒少給,有什麼命令活自然都得幹。
鎮裏還有不少自留地,不過如今隻有百來人,大部分都沒出動,幹上個十天半個月,也出不了揚風手裏的地界,所以暫時也沒人鬧事。
但是如此糟踐藥草,卻被鎮裏其他人鄙夷,說閑話的不少,沒到中午,一幫看熱鬧的就都過來了,指指點點,全然沒有好話。
無風三尺浪,這有了分,浪頭更大,很快就傳了十裏八鄉,午後功夫,整個玄石城,都得了消息。
龍鱗鏢局駐地,層層院落之中。
一幹人聚在一起,一個個都氣勢了得,不過落座的隻有三人。
主位是個麵色溫潤的中年人,看起來似乎還年輕,但眼角魚尾紋細密,眼裏不時閃過滄桑和睿智,此人正是龍吟嘯的師叔拓跋蒼芎。
左邊客座陪坐的是龍吟嘯,而對麵端坐的是個羅裙女人,她身後站著金碧輝煌拍賣行的管事鄭強。
“師叔,師妹,事情就是這樣,我落居玄石城十數載,從未見過揚風這般古怪的家夥。”
龍吟嘯將揚風三日前回來的消息,以及藥劑工坊這幾日的動作,還有藥穀鎮的怪事一股腦說出,然後就皺起眉頭,低沉不語。
拓跋蒼芎沉吟片刻,目光掃向羅裙女人,笑道:“淩霜,你那裏有什麼消息,也說說,讓你師兄琢磨琢磨。”
羅裙女子點點頭,便將這兩日頻繁和藥劑工坊接觸的事情說了出來,“……此前我們提出的建議,基本都已經定下了。劉連洲幾乎沒有提出更多要求,隻是對先期資源要求極高,原本一成首付,如今提高到了三成,這兩日就要交割。”
“你答應了?”
龍吟嘯抬頭,極為認真地看向淩霜。
“是的。”淩霜點點頭,直言相告。
此話一落,場中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知根知底地龍武站了出來,一臉惱怒。
“揚風這小子,當真可惡。獅子大開口,此前投入已經巨量,眼下三成首付,若是換成白銀,得有大幾千萬了。”
“這要是放在一個月前,把整個玄石城掏空,也拿不出來。”
他大半個月前被揚風打了一頓,怨氣難消,如今閉關大半個月,實力突破到了武師,又恢複了勃勃雄心,就想逮著機會找揚風麻煩。
“話不能這麼說,此一時彼一時,玄石城今非昔比,比以前強盛十倍不止。世俗眼光不適合了,得換成修煉界的視角考慮問題。”
鄭強站出來,諸多交易都是他直接主持的,他不會弱了聲勢。
“三成首付,不過也就數千下品靈石而已。哪怕把這後續交易完全落實,最多兩三萬下品靈石,也就百十畝極品靈田,放在藥穀鎮算什麼?”
“你……”
龍武狠狠瞪著鄭強,對方這是和他抬杠。
“行了,別說了。”
淩霜叱喝一聲,鄭強又老實縮在她身後。龍武也極為敬畏這位金碧輝煌拍賣行的女掌櫃,況且對方還是自己師叔,他不好強辯。
“後續東西他們是拿不到的,那幾家早就和我商量好了。關鍵時刻會以天災人禍作為借口,哪怕揚風的煉藥工坊能夠投產,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對賭協議可是說得很清楚,三個月就得見成效。連環計謀下,無論如何,藥穀鎮的地,我是拿定了。”
她話音一落,目光微眯,眼中寒光爆閃,堂中人都感覺到了一股涼氣,連龍吟嘯都不得不多看了自己這位師妹一眼。
“既是如此,那就繼續等吧!”
拓跋蒼芎定下主意,風波漸定,隻待圖窮匕見。
主角雙方都有疑慮,但同時都對自己這一方獲勝信心十足。然而那些旁觀者,卻不是單單看熱鬧。
薛家隱隱察覺到了龍鱗鏢局和金碧輝煌拍賣行的野心,他們又和百草堂勾結在了一起,暗中謀劃。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陳鬆又叫起同莊的佃農莊戶,扛著鋤頭鐵鍬,又鑽進了靈田。
區區百餘人,人手實在有限,揚風夜宴比鬥前收攏在手的兩千餘畝靈田,就夠這些人忙乎的了。
“毀”的是“自己”的地,按理說別人管不著,背後說些閑話就是了。然後有人暗中攛掇,藥穀鎮的鄉民,自然也不甘寂寞,一大早圍在田埂上,冷嘲熱諷,嬉笑怒罵。
莊戶佃農糟蹋田地,這本就是被人瞧不起的事情。這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和武者修行,以修為高低計較身份一樣,哪裏都有比較。
“等了大半月,還以為你們有什麼高招,原來就是打豬草,正是開了眼界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城南良田秸稈堆肥,也不是這般架勢。毀了藥草,你們吃什麼呀?”
“管這麼多幹什麼,百草堂請來的那位靈植師李秋然大人說了,地裏的靈氣總量是有限的。他們這地原本占據最好的位置,眼下除去藥草,靈田消耗的靈氣也就少了,我們外圍天地分到的靈氣也就多了。”
四周一片哄笑,鄉裏人活著也講究個麵子,尤其是在種地這件事上。
“一個個都吵什麼?那靈植師是你爹啊,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也不看看,鎮外新開墾的靈田,累死了多少人。”
“要不是我薛天行阻止你們,你們跟著百草堂亂來,我看咱鎮裏壯漢還不知道累死多少。”
“嗬嗬,你們死了其實也好,各自家裏的婆娘,說不得已經改嫁了,大姑娘小媳婦,你們莊裏莊外,誰不眼饞?”
這話也就是薛天行能說,他此前就是個紈絝少爺,落魄數日,跟著陳鬆廝混,背後有揚風撐腰,這性子沒改,在鎮裏倒是更橫了。
田埂上的老少爺們一個個氣的,齜牙咧嘴,看著薛天行似乎有殺父奪妻之恨。
當薛天行說的也在理,鎮外開墾靈田,的確不是人幹的話。雖然佃農們工錢漲了,但活也重了,三天兩天死人,如今有數的,都超過十個了,臥床重病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被懟的說不出話,看熱鬧的也沒了興趣,三三兩兩都又散了。
本就是有人故意背後挑起的,沒什麼群眾基礎。加上如今藥穀鎮內外形勢不明,百草堂吹噓的靈植師也許厲害,但不把人當人,錢再多,藥草長得再喜人,用命換來的,也不緊俏。
又忙了一天,起早貪黑,腰酸背痛,強度都要趕上鎮外的田了。
陳鬆沒顧著休息,他想了三天,又忍了兩天,終於還是沒忍住,傍晚扔下鋤頭,就騎著馬奔著城裏去了。
夜幕落下,藥劑工坊重重院落都亮起了燈籠,不過越往深處越黑,越是冷清。
雖然工坊已經初步開始運轉了,不過都很粗淺,外部是生活區,中間是晾製處理藥材的地方,晚上人早散了。再往內就是核心區了,半天一般都沒什麼人,除了揚風之外,就是劉連洲也不懂。
玄石城內倒是有些人感興趣,不過他們進不來。而且建造一座煉藥工坊實在不是一件小事,外麵幾乎沒人看好揚風,大家都隻當是個噱頭,認為是揚風異想天開,都等著看笑話呢。
走進工坊深處,四周靜謐幽暗,隻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陳鬆隱隱感覺到了一股燥熱感。
高牆大院,重重院落,此前白天過來,都是一片陰涼。眼下早春時間,晚上無端燥熱起來,實在是古怪。
“風少,風少。”
走進最深處的大殿,伸手不見五指,陳鬆瞎子抹黑一般,小聲叫喚著。
身上的燥熱感更強了,他完全看不見,隻能循著記憶,衝著殿中一根梁柱摸去。
腳下微微墊高,他踏上了梁柱台階,不由得一喜,雙手情不自禁就伸了出去。
嗤——
一聲輕響,陳鬆感覺自己摸到了燒紅的鐵板,手上一層皮,當即就燙熟了。
“啊——”地一聲慘叫,陳鬆連連退後,雙掌當即就焦糊了,那種痛感難以言說,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裏呼呼吹著氣,雙手甩弄著,好像掉了一般。
“毛手毛腳,誰讓你亂闖的?”
數丈外,一道火光亮起,揚風還盤坐在原先的位置,不過空蕩蕩的大殿,卻是布置了上百口爐鼎。他身前赫然放著一盆火爐,無盡的炙熱,從火爐上蒸騰而起,傳蕩整個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