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燎燎,飄香陣陣。
揚風席地而坐,手裏搖著一把破蒲扇,鼓著風火,煨著陶罐的藥湯。
劉連洲陪坐一旁,神情有些陰鬱,滿臉都是擔心,他勸說了半天,揚風隻時不時的應和兩句,似是完全不在意。
“風少,我知道你另有想法。隻是如今之際,我們萬萬不能歩城主府後塵。得罪了薛家,自絕於總堂那邊,再和龍鱗鏢局鬧著別扭,禍患旦夕便至啊!”
他苦口婆心,將自己的擔心完全說了出來。
“你是擔心自絕於玄石城人民?”揚風含笑看著劉連洲,終於正麵回應。
“對!”劉連洲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正是如此,風少是明白人,城主府便是敗在這裏,想來風少不會忘了教訓。”
揚風輕笑著搖了搖頭,道:“就你說的三家,能代表玄石城百萬民眾嘛?”
劉連洲微微一滯,下意識的搖頭,複又點頭道:“他們是不能,但若是聯合在一起,整個玄石城百萬民眾,也隻能跟著他們走,風少肯定明白的。”
“我若是不讓玄石城民眾跟著他們走呢?”
揚風嘴角微翹,似有深意。
劉連洲心中不自禁一個咯噔,他想起揚風種種手段,不知怎地,竟是信了這般話,“風少準備怎麼做?”
“劉供奉若是願意全力幫我,如何行事,你自會明白。”
揚風這麼沒頭尾的話一落,放下蒲扇,取了一塊髒兮兮的抹布,將陶罐從爐火上取下。
藥已經熬好了,涼了便可服用。
劉連洲起身,剛要繼續追問,背對著他的揚風開口道:“東西買回來,便架起來,我正好要用。”
話音剛落,寧德領著兩人走進來,大包小包,一堆東西。
劉連洲微微一怔,定神看去,卻見都是文房用品,除了筆墨紙硯外,還有作畫的宣紙架等物。
他上前幫忙,指揮著寧德三人,足足小半個時辰,才將東西架設好,屏風一般的畫架上,展著畫紙,六尺長,足有兩丈寬。
“風少還有這等閑情雅趣,老朽佩服啊!”
劉連洲擦擦汗,卻見揚風蹲在牆角,手裏端著茶碗,小心吹著藥湯。
“磨墨吧,細一點,添桐油混著墨水,要油墨互溶。”
用桐油磨墨,寧德三人都沒有見過,油水不相容,揚風這不是為難人嘛?
劉連洲卻是沒有多想,他擼起袖子,按著揚風的吩咐,揮手幹起來。
他年紀雖然大,但畢竟是四星武師,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強多了,所以磨起油墨來,速度很快,揮臂如風,硯台中油墨化作一道虛影。
一炷香後,劉連洲滿頭大汗,濃稠的油墨總算研磨成功。
“風少,東西好了!”
揚風手中第一碗藥湯剛剛喝完,正在盛取第二碗,他轉首瞥了劉連洲手中的硯台,微微點頭,隨手接過。
劉連洲剛要吩咐寧德取筆,卻見揚風手中硯台一抖,油墨旋起,然後一個揮手,直接對著那屏風畫架潑去。
寧德三人皆是麵色大變,揚風未免太不把劉供奉當回事了。老人家辛苦研磨出來,他就這麼隨手潑了,這不是糟踐人嘛!
寧德帶來的兩人不知道劉連洲和揚風的關係,剛要出言叱喝。
此時,劉連洲盯著那畫架上畫紙,卻是驚愕難言,好似見鬼一般。
寧德三人轉首看去,卻見揚風隨手潑灑的油墨,居然化作絲絲縷縷,好似有一隻無形畫筆,在畫紙上佝僂,有殿堂屋舍出現,初見端倪,但氣勢不凡。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劉連洲驚呆了,顫抖著胡須叫道。
“油墨還不夠,再來一缽。”
揚風語氣很是隨意,又把那硯台遞到劉連洲手中。然後端起藥湯,又蹲坐一邊,小口吹著風。
劉連洲這回速度更快,揚風藥湯還沒喝完,油墨已經磨成。
揚風一手端著藥湯,一手接過硯台,又是那麼一抖,又潑了過去。
前一缽油墨已經散開幹涸,一座樣式古怪,但氣勢頗為不凡的殿堂徐徐凝生。從建築學的角度,這殿堂已經算是設計完工。
新的一缽油墨,墨跡如遊蛇一般竄走,在殿堂細微角落勾勒,將這建築完善的玲瓏畢現。
寧德三人已經看呆了,完全說不出話來。哪怕他們不懂畫道,也明白揚風這一手,非常不簡單。
劉連洲卻是看得更深,越看越是驚疑,尤其是正在他麵前勾勒的屋舍細節,不是尋常居所,而像是某種提煉藥草的工坊。
百草堂便有數處院落,和眼下畫景頗為相似。
他有心對比起來,發覺畫卷上要宏大的多,至少比玄石城百草堂提煉藥草的場地廣闊十倍,複雜更甚。
“風少,你這是要……”
劉連洲按捺不住想要追問,但話到嘴邊,卻又吞了下去。
“你猜得沒錯,我要建立一座煉藥工坊,初步將術道和藥道結合在一起,成全劉供奉你平生所願。”
揚風話一落,一口氣將手裏的藥湯喝完。他喝得很慢,似是要給劉連洲時間反應。
劉連洲已經驚呆了,他難以置信,晃了晃腦袋,眨了眨眼睛,都以為自己聽錯看錯了。
寧德平日得劉連洲信任,也聽過天泗府城的繁華,聽到“煉藥工坊”四字,頓時激動道:“風少這是要建術煉工坊,真是太好了。劉供奉一輩子都想弄明白玄師煉藥之道,眼下有風少出手,他老人家一生心願總算可以落實了。”
他喜得跳了起來,身後兩人卻是似懂非懂,但“煉藥工坊”“術煉玄師”等字眼卻是記下了。
“寧德,此事緊要,休要狂躁!”
劉連洲回過神來,正色道:“你去城裏召集一批工匠,準備大幹一場,先將工坊整體搭建起來。”
寧德領命,帶著身後兩人風風火火離開。
半日後,這消息便擴散開,傳遍了全城。
薛家莊,薛員外府邸。
“好大的陣仗,怪不得這個揚風全然不給我們麵子,甚至不惜將整個玄石城上層得罪了個遍。”
薛員外震怒,一臉森寒。
一旁的祁紅亦是氣憤,嬌喝道:“賊頭小子,他心可真大。一座術煉工坊,怎麼也要後期玄師坐鎮,身旁還得有三五位玄師打手,麾下玄徒,至少也得百人,他從哪裏能招到這麼多人?人家肯給他幹嘛?”
祁紅術道雖然不強,但也入門了,對於術煉工坊,還是有些了解的。
聽了她的話,薛員外有些懷疑起來,他側首問道:“齊鐵嘴,這事你覺得靠譜嘛?”
一聲師爺打扮的齊鐵嘴皺著眉頭,遲疑了好久,還是搖了搖頭,“不靠譜!很不靠譜!”
“那劉連洲那老家夥就這麼陪著他胡鬧?”薛員外追問。
“劉連洲並不糊塗,他既然如此做,但恐怕真有一定信心。隻是我很奇怪,他這信心到底來自哪裏?”
齊鐵嘴越想越是驚疑。
祁紅似是想起了什麼,插嘴道:“會不會是龍鱗鏢局?此前龍鱗鏢局和百草堂那般默契,全是劉供奉從中撮合。龍鱗鏢局背後可是有風火門支持,龍吟嘯的師叔,此刻也在玄石城。”
“早上揚風才將龍武打得吐血,據我所知龍鱗鏢局也被揚風的狂傲給惹惱了,以那小子的性格,鬧翻是早晚的事情。”
薛員外搖頭,即使足不出戶,整個玄石城,也沒什麼事情能瞞過他。實際上,他早上聽到這般消息,還頗為驚喜。卻沒想到僅僅過了半日,就有這般消息傳來。
“既是如此,揚風那小子還是孤身一人,他如何能成事?給他一百個劉連洲,也撐不起術煉工坊的牌麵。”
齊鐵嘴驚疑不定,對這件事完全不看好,但心裏隱隱又有感覺,揚風那邊恐怕不是無的放矢。
“不對!揚風不是孤身一人,玄石城鐵衛軍卒,眼下全都推崇他。趙瑞龍得了莫大氣運,帶著四五百最精銳的士卒離開,他走之前,也是支持揚風的。”
“還有那軍烈老巷,也大有問題。”
“昨日爺爺你們幾方人搜刮城主府,隨後又接管城主府其他產業。其間,龍鱗鏢局卻是守著軍烈老巷,這太過蹊蹺了。”
祁紅驚叫著站著起來,口中言語如爆豆一般蹦出來,揚風看似單薄但非常淩厲的身影,在她腦海漸漸清晰起來。
消息不僅僅在薛家引出波瀾,整個玄石城,都被驚動。
城中茶館酒樓,街頭巷尾,處處張貼布告,一群群人圍攏著議論紛紛。
“百草堂招人了,石匠一天二十個銅板,壯年勞力一天十個銅板,做飯的婦人一天六個銅板。此外中午管兩餐,有酒有肉,白麵饅頭管夠。”
城中幾處人流彙聚之地,鑼鼓喧囂,喝聲大起。
話音剛剛傳開,一張大條桌前,便擠滿了人。
“報上姓名,留下地址,說清楚能耐。考核過了,明日便上工。”
“來來來,都給我排好隊,一個都別擠。”
桌後坐著賬房先生,桌上擺著空白名冊,一人一言,一一記錄下來。人來人往,一頁頁名冊很快就滿滿當當。
城主府的風波才剛剛過去,玄石城便恢複了活力。對普通民眾而言,頭上那位大人物倒台都沒關係,重要的是有活幹,能養家。
街頭巷尾皆在議論,呼朋引伴,相約同去,生怕錯過這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