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法曹這邊剛安定了沒半個時辰,又被大嚷大叫的崔民才給喊了回去。
他正自奇怪,往崔民才的廳堂裏走去,就見崔民才已然跑了出來。
“那書吏呢?”
崔民才此刻臉上掛著驚惶,他一把將劉法曹扯了進去,而後關上門。
“什麼書吏?”
劉法曹此刻有些懵逼。
先前崔長史還優哉遊哉地讓他不必焦心,怎麼這會兒又變得如此狂躁?
“那看守庫房的書吏,六指來的當日,值守庫房的書吏!”
崔民才焦急道。
劉法曹一愣,而後仔細在腦海中搜索著半年前的記憶。
看守庫房的書吏並不隻有一人,而是由三人輪流值守。
過了這麼久,任誰都要思索一番,當日究竟是誰在輪班。
“個子高高的,濃眉大眼的,好像是姓賀!”
崔民才此時提點他道。
崔民才身為長史,並不十分了解各司的書吏,他隻能憑借著有限的記憶提點劉法曹。
“賀清鬆!”
劉法曹此時已想起來了。
“對!就是這個人,快去將他找來!”
崔民才幾乎是在狂吼。
劉法曹這時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賀清鬆可是一個麻煩,如果程處亮找上了他,那麼他與崔民才就有危險了。
快步走出廳堂,走到自己的房廨,他迅速向手下詢問賀清鬆的下落。
但結果讓他很失望,賀清鬆昨日剛結束了值守,他今日正值輪休。
急急向崔民才彙報一通,劉法曹立馬出門,趕赴那賀清鬆的家中。
他要將賀清鬆找來,仔細叮囑他一番。
若實在不行,許之以利,懾之以威,無論如何,也要封住他的嘴!
府衙廳堂之中,眼下隻剩下崔民才一人。
他這時已再無心思瞌睡。
因為他此刻已記起來,當日六指來冒領那些胡椒之時,那賀清鬆曾仔細打量過化了妝的六指。
當時,是崔民才連聲咳嗽,才將賀清鬆給鎮壓住。
現在回想起來,崔民才愈發心慌,他當時沒將賀清鬆放在眼裏,但現在想來,此人的存在,是一個巨大的風險!
倘若無人追查此事,便也罷了。
但目前,程處亮揪住此事不放,那他很有可能會查到賀清鬆頭上去。
到那時,一個六指,再加上一個賀清鬆,這倆人的供狀一結合……
那他這個雍州長史,怕是坐到頭了。
整整一個早晨,崔民才都是在驚慌失措之中度過。
他不斷猜想著可能會出現的局麵。
在這種懷有悲觀絕望的猜想之中,時間會被拉得極長。
崔民才腦海中已不知過了多少個上午,但他終究還是在日上中天之前聽到了廳堂之外傳來的腳步聲。
崔民才對那腳步聲再熟悉不過,那正是劉法曹獨有的“蹬蹬”聲。
那腳步又疾又脆,行至廳堂附近,步頻又逐漸加快。
待腳步聲戛然而止之時,房門被打開。
劉法曹氣喘籲籲地竄了進來。
他此刻麵色赤紅,扶著腰正自喘氣。
待喘了許久,他又直起身子,向崔民才揮舞著右手。
“不好了,大人!那賀清鬆不見了!”
崔民才腦中一“嗡”,登時就回憶起自己早上的種種絕望猜想。
他連忙向劉法曹確認道:“你可有看清楚?”
劉法曹點了點頭,他用顫抖的手將崔民才桌上的茶壺端了起來,“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水……
“是真的不見了!”
劉法曹道:“我敲了許久門,都無人應答。而後我踢開門,發現他家裏已空無一人,連個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我記得他家中還有個老娘,此刻也已不在……”
崔民才耳中一陣嗡鳴,他甚至連劉法曹後麵在說什麼都已聽不清了。
“崔大人……崔長史?”
劉法曹此刻還在呼喚著崔民才,沒了崔民才的呼喝指揮,他已完全失了主意。
但崔民才哪裏還能理會他?
此刻的崔民才,已癱軟在椅子上,身子兀自抖個不停,嘴裏隻不停念叨著:“完了,全完了!”
……
崔民才貪墨那五石胡椒,這事其實並不小。
那五石胡椒在無人認領之時,已注定要充沒國庫。
那崔民才一幹人等,冒領贓物,貪墨國資,實乃罪大惡極。
程處亮將此次結果盡數上報,他本以為越王李泰會盡力替崔民才辯解。
但沒想到此事進展得頗為順暢,一點阻礙都沒遇到。
劉文苟劉法曹兩人,作為案件主謀,被罷官入獄,等著發配嶺南道。
而崔民才則運氣較好,此案他雖然官位最高,但卻並非主謀。
因罪責較輕,崔家又替他花了大筆銀子找補,李泰也適時出來圓場。
最終,他隻得了個被罷官抄家,削為白身的下場。
這於崔民才來說,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對於這個結果,程處亮已然滿意。
隻要崔民才不再把持著雍州長史這個位置,給他的商業發展計劃添置麻煩,那就足夠了。
崔家畢竟有身後底蘊,朝中也還有人為其說話,想憑借此事將其徹底打死,怕是不現實的。
……
崔民幹的府邸。
此刻的崔民幹一臉擔憂地看著略帶失神的崔民才。
“民才,你不要胡思亂想,先在府上好生養著。往後就在族中替我打理事務,不見得比那長史差……”
崔民幹道。
崔民才並不答話,隻是怔忡地看著前方。
無論崔家的生活多麼富足安樂,他的心中當然都會有落差。
從一個萬人仰視的地方大員,到一介平民。
這其中的差距有多大?
大到他走到哪裏,都要承受他人的指點和眼光。
即便是崔家自己人,都會在背後議論此事。
生性敏感謹慎的崔民才,又怎麼會沒有感知?
“唉!”
崔民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輕拍崔民才的肩膀:
“你放心,此事……我崔家定要找那程處亮報回來。你且在家將養著,待程處亮倒台之日,便是你重新起複之時……”
崔民才雖然倒台了,但對崔家的影響並不算很大。
雖然他是崔家在朝中最大的官員,但崔家在地方上還是有很多小的勢力。
而且,越王李泰並未放棄崔家。
或者說,並不舍得放棄崔家。
崔家還擁有著大量家資,還能給越王提供他所需要的財物。
而崔民幹的自信,也正源自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