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程處亮與心娘已到了張卜魚所在的後堂。
他二人湊在門邊,看向堂內。
此時,正有一中年男子坐在堂中,張卜魚剛剛走了過去,尚未開口說話。
一見張卜魚,那中年男子便把臉一橫,不陰不陽地開口道:
“張縣令,你那那昌新坊的案子,如今還沒個結果,這可叫我難辦啊!”
這人一臉幹瘦模樣,看穿著該是雍州府的佐官。
此時張卜魚已拱著手上前去,賠笑道:
“劉法曹,此案個中因由……這個……實在是交不了差啊!”
程處亮這時已經明白,這中年幹瘦男子,是雍州府的法曹參軍,正是主理長安地區律法審議案件判決之事的官員。
這萬年縣的亂屍案,正在此人的主管範疇。
但張卜魚雖然話隻說了一半,但道理已經說得很清楚,當今天子親理的案件,還怎麼查下去?
按理說,這法曹本不該為了這案子來此糾纏。
但那劉法曹此刻卻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皺眉道:
“張縣令,此案究竟是何緣故,你也要給我個明確說法……否則,我在崔長史那邊實在沒法交待啊!”
這已是明擺著胡攪蠻纏了。
張卜魚近乎哀求,湊到那劉法曹身邊:“此案如今已成懸案,下官實在是無能為力。還望劉法曹在崔長史那邊多多擔待……”
但他的恭順並未得到劉法曹的回應。
那劉法曹站直身子,語氣生硬道:“擔待?我要替你擔待?你當這為官一任,便是如此兒戲嗎?”
他這一副訓誡口氣,聽上去倒叫人以為他是張卜魚的直屬上司呢!
而實際上,這劉法曹也不過高張卜魚半級,隻是個分管律法斷案的佐官,壓根就治不了張卜魚。
張卜魚的直屬上司,應當是那雍州長史才對。
程處亮此時見這劉法曹頤指氣使,心中便有不忿,剛要走進去打抱不平,卻見劉法曹又轉過身子來。
他麵露不屑,道:“此刻考績在即,可別因為此事,誤了你張縣令的考績……”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考績之事,對於一縣縣令來說,可是能決定仕途順利與否的關鍵。
程處亮不知道這法曹緣何這般嚴苛,非要與張卜魚為難。
而張卜魚一聽考績之事,慌忙道:“此刻下官實在沒了辦法,還望劉法曹行個方便,指條明路……”
說話間,張卜魚的胖身子已湊到那劉法曹跟前,他那胖身軀一擋,程處亮就完全看不見這兩人在做什麼動作了。
但看張卜魚小胖手在袖中掏了半天,又往那劉法曹那邊遞著什麼……
想也明白,這是在塞銀子呢!
程處亮朝身旁一臉焦急的心娘打趣道:“你這糊塗老爹,竟還有些小手段呢!”
他這話本就是玩笑,這等官場慣例,本是司空見慣,程處亮並不在意。
但心娘卻已似乎誤會了,她微微欠身道:“還望殿下體諒我爹爹身不由己……”
她此刻柳眉微蹙,麵帶羞愧之色,顯然是並不了解這等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以為她爹爹犯了天大的罪責,當真以為程處亮要為此責怪張卜魚呢!
這新娘天真爛漫的青澀模樣,倒叫程處亮眼前一亮。
此前,他見識到的心娘,是知書達理,頗具才智的。
但這會兒的心娘,卻是懵懂迷茫中帶著一絲傻氣。
這聰明人的半分傻氣,總是格外招人喜愛的。
程處亮拍了拍她的肩頭,笑道:“放心,我曉得他的難處。”
他又抬頭,看向堂中。
此刻那劉法曹似乎在掂量著手裏銀錢的分量,但顯然這銀錢不能叫他滿意。
他冷哼一聲,將銀子拋了出去,正落到門邊,程處亮的腳下。
這是一顆紐扣大小的銀磕子,此時的金銀產量都不高,這銀磕子雖算不上大,但對張卜魚這個級別的官來說,已算不上小氣了。
劉法曹語帶輕蔑道:“你道我是要飯的不成?本官前來,是為了公事公辦,你若不將此案了結,就別怨我回頭考績之時,手下不講情麵了!”
程處亮將他所作所為全都看在眼裏,嘴裏說著公事公辦,手裏還要掂量那銀子大小,這不是想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嗎?
他先前想著讓張卜魚自己料理此事,因為一個圈子有一個圈子的遊戲規則,自己若強行插手,恐怕反而誤事。
畢竟自己不能時時刻刻都盯著那雍州府。
現在看這劉法曹是油鹽不進,擺明了要找張卜魚的麻煩,更何況這麻煩還是程處亮自己帶給張卜魚的,他不得不出麵了。
他輕點心娘肩頭,吩咐她在此等候,而後邁步踏入堂中。
“張縣令,你這主人家做的實在不大地道,怎麼來吃個便飯,還要等你料理公務?”
程處亮話語雖是在責備張卜魚怠慢,但意思就是亮個相,叫張卜魚知道自己有人撐腰。
今日前來萬年縣衙,本是為了替張卜魚撐撐場麵,讓他避過這牽扯到皇子的亂屍案之禍。
所以,程處亮也算是一番精心打扮,將他平日向來不穿的親王朝服都穿了出來。
撐場麵嘛,當然要做個氣派的姿態了。
如今他一登場亮相,任那小官兒認不認得神威王是誰,他總能認出這親王朝服。
這樣的大人物臨場,還不叫他嚇得屁滾尿流?
果然,那劉法曹此刻臉上已是青一陣白一陣,他揉了揉眼睛,盯著程處亮身上,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啊!殿……殿下!”
待程處亮再走近一些,那劉法曹已從衣裳看出程處亮的身份,登時嚇得跪倒在地。
這劉法曹哪裏會想到,今日能在這萬年縣衙,碰上一個親王?
此刻的程處亮,頭戴三梁冠,身著紫色綾羅袍,腰掛金玉帶,足蹬黑麵官靴。
這一身衣裳,便是京中當差的小吏也都知道,是親王才能穿戴的服飾。
劉法曹此刻麵如土色,抖似篩糠,當真是嚇得屁滾尿流。
程處亮看著劉法曹,而後幽幽朝張卜魚開口道:“怎麼張縣令還有公務?要不,我先回去,趕明兒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