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真正殺了這隻老鼠,隻能全部殺光,但這怎麼想都不可能辦到。
它們也不是笨蛋,肯定留下最低限度的個體在其他地方。
雖然不知道到何種程度,但它們共有所有記憶。肯定會在這次的戰役中分析我們的戰力,接著儲備肯定能勝利的戰力後,再次襲擊而來吧。
“知道這些就夠了。至少,讓我減少你們的數量吧……盡量拉長再次來襲的時間。”
我做出火球,放到活著的老鼠上空。
“你剛剛說要放過我們。”
“沒錯,我說了。但你們肯定留了幾隻在別的地方吧?那就是放過你們。”
正確來說,是隻能放過。想要找出不知身處何方的幾隻小老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
白鼠的聲音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批判我,牠隻是淡淡低語:
“原來如此。”
留下比怒吼、怨懟更加不祥的聲音後──火焰燒死了所有老鼠。
這是我第一次碰到如此溫暖的冰塊。
“話說回來,希古,我有很多事情想問……”
清掃老鼠屍體、修理壞掉的柵欄和房子、治療受傷的人和撤除冰庫入口的冰壁,處理老鼠們留下的龐大損害雖然讓我傷透腦筋,我還是開口問蜥蜴人少年:
“你為什麼會來救我們?”
“為什麼?你認真的嗎?”
希古語帶意外地反問我。
“我覺得老鼠們遲早會來襲擊村莊,而且是它們絕對能戰勝的時候。我就是為了防禦這一戰,才到處去募集戰力……我還以為老師知道我想幹嘛耶。”
“咦?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你不是回看我了嗎?”
這是在說他離開村莊前的那一眼吧。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發現,隻是因為希古看我,我才看回去而已。但這樣說來,他當時的表情既沒有不滿,也沒有失望、厭惡……甚至感覺充滿信賴。
“因為知道老鼠們在偷聽,所以你才故意讓它們看到我們吵架分離啊……但真虧你會預測到老鼠們會襲擊啊?”
不隻是他個人,甚至還把蜥蜴人、半人狼和精靈們卷進這場戰役中。如果沒有百分之百把握,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那些家夥和我很像,又弱、又小……但是,我沒有辦法忍受這件事。”
希古仰望天空,自嘲說著:
“覺得同伴根本無所謂……但這對蜥蜴人來說也是相同,是弱小的人不好,所以,隻能變強,根本沒人想去救快死的同伴,我也是一樣……曾經和它們一樣。”
接著轉過來看我。
“直到遇見某隻和笨蛋一樣老好人的龍為止!”
說完後,他露出開懷笑容,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看見希古如此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知道它們一直在聽我們說話,所以演場戲之後,我就回故鄉了,剛好也有方法能回去嘛。”
希古邊說邊展開雙翅,翅膀……是翅膀。
“你曾說過,我們是六足同伴對吧?”
似乎有這麼一回事。這是指希古、路歌、玲和我。
前世的世界中,脊椎動物都隻有四足,有和人類一樣前腳進化成手的種族,也有和鳥類一樣進化成翅膀的種族。但在這個世界中,有和人類、精靈一樣的四足動物,也有和龍、蜥蜴人、半人狼一樣的六足動物。
人魚有點不好判斷,但我認為他們的腰鰭是從腳進化而來的產物。
“所以我覺得,我的手應該也可以和老師一樣變成翅膀。”
希古說著,又展翅給我看。
“但真虧你能得到那個貝奧魯的協助啊。”
“啊,那很簡單啦。我比較強,所以他當然要聽我的話。這就是蜥蜴人的價值觀啊。”
“你贏了嗎?”
有記驚訝地睜大眼睛。希古雖然變強許多,但應該沒有強到足以打敗貝奧魯,那個巨大身體可以打出強而有力且快速的四連擊,要是他認真起來,可能連阿瑪塔也難以取勝。
“怎麼可能輸。那些家夥根本不用武器,連丟石頭也不會啊。我隻要飛到他絕對碰不到的距離,用火焰攻擊他就好了。”
啊。
“這樣可以喔……?”
“一堆人都說我很卑鄙,說這種贏法根本不算真正強大,但我問“那真正的強大是什麼”他們又講不出來。”
說的也是。他們認為最強的人是火龍,而希古使出的戰鬥方法就是火龍狩獵時的方法。
“之後,我用老師的鱗片和紫取得聯係,請精靈幫忙監視老鼠們的動向。路歌也回家後,我估算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所以才開始募集戰力。”
“該不會連謠快死的事情也是你的計劃吧?”
是為了製造空檔讓老鼠們采取行動才說謊的嗎?我這樣想著轉頭看玲,但她輕輕搖頭。
“謠……在老師飛走之後,立刻就……”
玲皺緊眉頭,努力忍住淚水。她不是能為了謊言或玩笑演到如此逼真的孩子。
“謠似乎一直很努力撐到見到我們。”
“這樣啊……”
我真心希望隻是個玩笑話。這是我至今品嚐過無數次的喪失感,從手腳指尖開始冷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離開的感覺。
“我想……她大概不想讓哥哥看見她死去的模樣。”
有記自言自語說了一句。
“你早知道了?”
“就是有那種感覺。”
這麼說來,當時催促我回家的人就是有記。
“我大概可以了解謠的心情。”
有記說著,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
那彷彿象是在祈禱的動作。
“哥哥,可以打擾一下嗎?”
當晚,有記來我家找我。
我隱約察覺她會來找我,小心不吵醒疲憊沉睡的妮娜,我走出房子跟在有記身後。
“那個……那個啊。”
她一直走到冰庫前的廣場才開口說話。怕堆積成山的老鼠屍體會帶來傳染病,所以非常仔細地燒個精光,廣場幾乎看不出白天發生過慘劇。
有記沐浴在月光中,抬頭看我。
“我……一直在思考,思考那天哥哥對我說的話。”
我立刻回想起她指的是哪句話。
“你也一樣。不用百年,你也會離我而去。”
那天對有記說的這句話,我還沒向她道歉。
“有記,對不起,我……”
“不,該道歉的是我。”
但在我開口道歉前,有記先低頭:
“我完全沒有考慮過哥哥的心情,完全沒想過被留下的人怎麼想。”
這也不是有記的錯,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輕易想到自己死後那麼遙遠的事情。
“身著冰柱之衣者,掃落秋木枝葉者,因春日暖陽融化者,冰雪精靈冰霜傑克啊。拜托,請你在我麵前現身。”
有記朝著冰庫說完後,片片雪花開始在秋日夜空飄降,接著明明無風卻卷起漩渦聚集一處,組起一個小小的雪人形狀。
“好久不見……了吧?”
“吼嗚、吼嗚、吼嗚。”
當我對冰霜傑克打完招呼後,他上弦月狀的嘴巴發出貓頭鷹般的叫聲。
“冰霜傑克,你可以幫我把那個拿過來嗎?”
有記說完後,冰霜傑克直直盯著她看,接著又轉過來看我。他那空洞的眼依舊讓人不知他在想什麼。
“吼嗚。”
但他似乎同意了什麼事情,叫一聲後轉頭走進冰庫中。
“裏麵有什麼?”
“劍部一族代代相傳的祕密……之類的東西。”
我忍不住向有記問道,她則這麼回我。有這種東西嗎?怎麼沒有人告訴我?
過了一會兒,冰霜傑克抱著一個大冰塊從冰庫裏走出來。
“冰霜傑克,麻煩你了。”
“吼嗚。”
冰霜傑克叫了一聲後,冰塊開始散發出幹冰般的白色霧氣。
“──老師,好久不見了。”
下一秒出現的聲音讓我僵直身體。
那是如朝陽般柔軟、溫柔的聲音。
我不可能忘記,這是艾的聲音。
“艾!”
“噓,哥哥安靜點。”
我大叫後,有記把手指抵在嘴唇上警告我。
“當你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我想,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
艾接下來的這句話,讓我理解一切。
這是她留下的訊息。用魔法冰封住的聲音殘影。
“在那之後已經經過十年了嗎?還是百年了呢?如果太短,會讓我感到些許悲傷。”
已經四百五十四年了啊,艾。
你死了之後,已經經過四百五十四年了。
“我說謊了。其實,不管多少年都讓我很悲傷。因為這就表示,我讓你孤單一人過了那麼長的時間。”
她的語調、音色和我的記憶完全一樣。
“但是,我想現在,老師還是遵守著我的任性吧。啊,如果我完全猜錯,那就太丟臉了,接下來的內容請別聽了。可以嗎?”
我不知道艾說的任性是什麼,我覺得她根本沒對我說過任何任性話,但要我不聽,這怎麼可能。
“該不會是謠?還是吉爾格的孩子們?或是我完全不認識的人?……還是…………”
艾象是猶豫著什麼,停頓了一下。
“不,不管是誰都好。我想,現在在老師身邊的那個人,肯定非常深愛老師……就和我一樣。”
這句話讓我不禁轉過頭看有記,認真看著冰霜傑克手上冰塊的她,突然察覺我的視線,害羞地彎嘴一笑。
“請你愛她吧。忘了我……但要是真的忘記了,也會讓我有點難過。”
龍的記憶力絕佳,明明過了將近五百年,我還鮮明記得艾的每一個表情。彷彿就在我麵前,我看著什麼都沒有的虛空試圖尋找她的身影。
恬靜、謙恭,卻是最幸福的笑容。
“老師,請你幸福,我隻有這個願望,隻希望你能幸福。”
艾抬頭看著我說。
但我心中還有遲疑──艾說出口的話應該沒有虛假,但是,即使如此……一邊等著艾回來,又愛上其他人,這不是背叛嗎?既背叛了艾,也背叛了有記。就算艾這樣說了,我還是如此想著。
“然後,希望你能給身邊那位女孩幸福。”
但是,艾……我的妻子早已看穿一切。
“自己的心意不被接受,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我已經,足夠幸福了。”
此時冰塊完全融化,冰霜傑克結束任務後,無聲無息消失在虛空中。
“──我的覺悟還不夠。”
有記拭去奪眶而出的淚水說:
“艾姊姊一直為老師著想,甚至連自己死後的你都顧慮,我卻從沒想過那種事情。”
接著轉過頭來,抬頭直直看著我。
“但我不會輸,因為我最喜歡哥哥了,我會一直待在哥哥身邊。我一定會做到艾姊姊沒能做到的事情,就算你隻把我當妹妹,甚至隻把我當女兒看也沒有關係。”
她毅然、堅強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看。
“所以……我、我可以喜歡你嗎……?”
下一秒卻自信盡失,像攀住浮木般問我。
“輸給你了,我投降。”
我隻能舉起雙手如此回答。
我的心意,早在把她的生命看得比村民更重要的那一刻起,就已確定了。
再加上連艾都這樣拜托了,根本無從再找借口。
“要問我是不是受到身為女人的你吸引,我還找不出明確的答案。”
妮娜大概會對我說“事到如今還說什麼”,但這是我真實無偽的心情。如果我是能輕易轉換心情的男人,也不用拖拖拉拉煩惱四百年以上了。
“但是有記,我真的愛著你……希望你能待在我身邊……也想給你幸福。”
“哥哥!”
下一個瞬間,有記跳到我身上。
“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
聲音雀躍,貼著我的臉頰的舉止,從小到大一點也沒變。
“你這個馬上就抱人的習慣,完全改不掉啊。”
對久違的觸感感到開心之餘,不管到幾歲都還是個小孩樣的她也讓我苦笑。
“小時候就算了,但我現在隻對你這樣做喔。”
但有記邊歪著頭仰望我邊回答。
她的眼神和壓在我身上的柔軟觸感,讓我心髒劇烈跳動。
“還是你希望我對別人也這樣?”
“不,沒那回事,但是……”
這麼說來,我確實沒看過有記黏在別人身上的模樣。而且一想象那幅光景……我覺得那比想象的更讓我不悅。
──這麼看來,我或許比自己以為的還早陷入情網吧。
不知該哀歎自己意誌薄弱,還是該佩服有記的魅力。
這讓我稍微煩惱了一下。